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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4章 离恨如春草(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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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月明醒过来了,但也没有完全醒过来,虽然在桶里睡了半年,但他从木桶里爬出来之后仍就十分嗜睡,一天有三分之二的时间都在睡觉,剩下三分之一的时间在发呆,就像是要把前几年落下的觉都补回来一样。chuoyuexs

    更让他舒心的是黎家这么大的宅院却没有一个人来吵他,让他可以安心地睡自己的觉。

    黎向婵黎向娟那两姐妹不知是还在生他的气,还是年关的时候事情多,总之自那天挂完灯笼之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除去这两姐妹,黎家大院里无月明唯一认识的就只有小石姑娘了,但小石姑娘多半不知道他住在这么偏远的地方,所以这几天也一直没有再出现。

    就这样,无人打扰的无月明舒舒服服地睡了好几日,一直睡到了除夕夜,他才被门外的喧嚣声吵醒,披了件衣裳,来到了屋外。

    前几日挂上的灯笼在今天都被点亮了,沿着长廊一直延展向远方,但空荡荡的长廊里只有灯笼没有人,反倒更显得落寞,不如全黑着,大家都一样,也就不会有伤心的人了。

    耀眼的烟花炸在了空中,在漆黑的夜里不断变换着形状,七彩的颜色也在不停地变化着,煞是好看,比无月明小时候趴在药园窗户上看到的还要漂亮的多,他不由地多看了两眼,才瞧明白那烟花竟然是一团团迸发的灵气,不知是哪个无聊的修道者闲来无事,琢磨出这种法术,倒是挺有意思的。

    无月明笑了出来,城里的人果然会玩,不像他们山上的,研究了一辈子,只研究出来照夜清那么个冷冷清清的东西。一想到这,无月明扭扭头看向了另一边,那青色的光柱仍旧伫立在那里,只不过现在有几道凑在一起,没有以前那么孤单。

    院外的烟花越来越多,看来城里的闲人不只一个。无月明摆了摆手,长廊里的红灯笼一盏盏熄灭,他的脸又隐藏在了熟悉的黑暗里,而后他翻身向上,跃上了屋顶。

    房上的视野要开阔得多,没有屋檐的遮挡,满天的烟火尽收眼底,但房顶上也毫无遮拦,冰冷的风肆无忌惮地吹来,提醒着无月明此刻确实是寒冬腊月,而且还是没有太阳的冬天。

    他盘膝坐下,伸出手掌,一轮小小的月亮出现在掌心,他伸出另一只手挥了挥,这轮小月亮在他掌心慢悠悠地转了起来,并且越来越快,小小的月亮周围形成了一圈光轮,就像是糖葫芦外面的糖衣,但旋转着的月亮渐渐晃动起来,转得越快,晃动得幅度就越大,最终从中心崩坏,碎成了片片晶莹。

    无月明叹了口气,收回了手。

    那副帝江的骨头确实带给他无数的好处,但也带来了新的问题。从前会被灵气塞满的现象再也没有出现,他的身体变成了一片无边无尽的大海,能容纳天地间源源不绝的灵气。而这副骨架带来的问题就是它始终无法和无月明自己的肉身融合,他虽然醒了过来,但体内的战斗却一直没有停止过,就像是有两个怪兽在他身体里各占一个山头,还都想着霸占对方的地盘,偏偏二者势均力敌,谁也没办法占得上风,今天你赢,明天我赢,倒霉的就只有无月明这个不像是局外人的局外人了。

    无月明从出生开始就没有像现在一样瘦过,这副身子只顾着自己和自己打架,完全不顾他这个主人的死活,不过这也让他重新好奇起自己的身世,那帝江的厉害他是知道的,他这副身子竟然能和帝江打得有来有回,也不知道他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但这样的问题无月明并不十分关心,他最关心的是时间,他已经在桶里睡了半年,他不知道季丁还能不能再给他半年的时间,让他把身子养好,再和他完成那场命里注定的决斗。

    无月明很是头疼,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烦心事总是一件接着一件,件件身不由己,一件事刚解决,下一件就接踵而至,丝毫没有喘息的空间。

    怪不得剑门关上的每个人都爱喝酒,无月明如是想到。

    黎家宅院外的烟火接近了尾声,但吵闹声却并没有停下,反而越来越响,从外面一直吵到了这里。

    “我明明让人把这边的灯笼也点上,怎么还是黑的?”黎向娟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估计是这里太偏了,人家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呢,哪有这么偏的地方还要点灯笼的,正常来说这里连挂上灯笼都是奢侈了。”黎向婵自然和妹妹同时出现。

    “那也不能这样啊,我还计划着……计划着靠这个和他道歉呢。”

    “靠这个道歉?那你诚意也不够啊,你应该自己一路点过来才对。”

    黎向娟抬抬手里的灯笼,指了指长廊里数不清的灯笼,抱怨道:“啊?那么多灯笼,靠我一个人要点到什么时候去啊!”

    “那不显得你诚意足嘛。”

    “那不行,再说又不是我一个人的错,他难道就没有一点点错误吗?”

    “他错在哪?错在长了一张嘴,还是错在不会读心术,不能看你一眼就知道你心中所想之事?”

    “哎呀姐姐,你是我姐姐还是他姐姐,你到底站哪边?”

    “我谁也不站,我站道理。”

    “道理就是我是你妹妹,无论怎么样你都应该帮我,这叫血浓于水。”

    “正因为你是我的妹妹,我才更应该指出你的错误,这叫大义灭亲。”

    “黎向婵!你不讲义气!”

    “我是你姐姐,用得着跟你讲义气吗?”

    “你不过就比我早出来那么一点点,连一盏茶的时间都没有。”

    “我就算比你早出来一根头发,我也是你的姐姐。”

    “哼!”黎向娟气不过,松开了挽着黎向婵的手,向前赶了几步,“砰砰砰”地敲响了无月明的房门。

    “起床了,起床了,太阳都晒屁股了!”

    无月明此刻还在屋顶上,房子里自然无人应答。

    “这几天一直都在睡,还没睡够啊?快起来了。今天是除夕,快起来守岁了,不然会短命的哦!”

    屋顶上坐着的无月明无奈地笑了笑,这大过年的哪有这么说话的。他站起身来走到屋檐边,俯下身来,将脑袋探了出去。

    “我在这呢。”

    两个小丫头齐刷刷地回过头来,瞧见屋檐下面无月明正朝她俩挥着手。

    “你怎么在房顶上?”黎向娟好奇地问道。

    “因为我爬上来了,所以我在屋顶上。”无月明如实说道。

    黎向娟翻了个白眼,觉得自己真的不争气,怎么会想着来给这个人道歉呢?

    “你们两个要上来看看吗?”无月明笑着问道。

    两姐妹互相看了一眼,都没有说话。

    “你们上过屋顶吗?”

    两姐妹摇摇头。

    “在这住了这么多年都没有?”

    两姐妹又摇摇头。

    “那想上来看看吗?”无月明向后歪歪头,指了指屋顶。

    两姐妹对视一眼,点了点头。

    无月明一只手抓着屋檐翻了下来,一手抓着一个,拎着她俩上了屋。

    这座偏僻的小院很少有人维护,屋顶上的瓦都长满了青苔,这让第一次来到屋顶上的两姐妹束手束脚,只能一点一点跟在无月明的身后向前挪动着脚步。

    屋顶上的风很大,但远处零零散散的烟花却很漂亮,黎向婵不由地看痴了。

    心里还有事的黎向娟没有姐姐那样的闲情雅致,低着头小步来到坐在屋脊上的无月明跟前,将背上背着的大包袱去了下来,递到了无月明的跟前。

    “喏,这个给你。”黎向娟低着头,声若蚊蝇。

    “这是什么。”无月明觉得以自己和这个小丫头的交情来看,这包袱里藏几把刀都不会是什么稀奇的事。

    “冬衣。”

    “冬衣?这天很冷吗?”无月明有些诧异,这比起他幼年衣不蔽体的在风雪交加的山林里挨冻的时候相比,不知道暖和了多少。

    黎向娟下意识的缩了缩脖子,将脑袋往厚厚的袄子里藏了藏,“本来我们以为你没几天就会醒过来,所以准备的衣裳都比较单薄,谁知道你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冬天了。”

    无月明看着黎向娟,摸了摸下巴,琢磨着这到底是不是黄鼠狼给鸡拜年。

    见无月明久久的不说话,还一直盯着自己看,黎向娟不由地涨红了脸,以为无月明是在故意取笑他,于是将包袱摆了摆,“你到底要不要,要是不冷我就不给你了。”

    “本来不冷的,听了你这个话,我突然觉得有些冷了。”无月明伸出手来,在黎向娟将包袱收回去之前抢了过来。

    “那……那我们就算和好了?”

    “嗯?”无月明皱了皱眉头,他从未觉得两个之间有什么过节,既然没有过节,又哪里来的和好。

    如果这也算有过节,那他的仇人要有多少,在他的观念里,至少要像司徒济世和季丁这种才能算得上是有过节。

    “你嗯什么啊,快说我们到底和好了没有?”黎向娟抬起头来,用手里的灯笼碰了碰无月明的肩膀。

    “和好了和好了。”迫于灯笼这件法器的威胁,无月明只能点头,但他仍然不是很能理解要怎么和这个年纪的孩子相处,他细细想来曾经遇到过的没有一个正常人,突然遇到在正常环境下长大的人,他反而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得到回答的黎向娟终于笑了出来,一屁股坐在了无月明的身旁,这个年纪的她心里只能装那么几件事,装满了就要把旧的取出来才能放下新的东西。

    “这屋顶上也没什么好看的啊。”黎向娟左瞧瞧右看看,远处的烟花零零散散,这种东西只有第一眼看上去惊艳,若是不成规模,很快就看腻了。

    “那是现在,我小时候,那可是有满天的星星,漂亮的很。”

    “什么叫你小时候,我小时候也是漫天星星。”黎向娟对无月明这话十分不满,他也没有比自己大多少。

    “天黑下来不过只是这两年的事,现在想想之前的天空确实很漂亮,只是从来没有在意过,现在星星没有了,月亮也没有了,才想起以前的好。”黎向婵看腻了烟火,回过头来坐到了无月明的另一边。

    “星星确实没了,但月亮想要有的话还是可以有的。”无月明笑笑,在两姐妹不解的眼神中,一轮明月出现在了离三人不算远的天空之上,皎洁的荧光微微闪耀却并不刺眼,柔和得像一位温婉的女子。

    “好漂亮!”黎向婵感叹道,半年前她只顾着害怕,根本没心思去欣赏这轮月亮,现在一看,这月亮不仅惟妙惟肖,还要好看不少。

    “漂亮吧,我也觉得漂亮。”对于这个杰作,无月明还是很满意的。

    “这月亮你想让它出现它就会出现吗?”黎向娟问道。

    “当然,这是我的月亮,它当然要听我的话。”

    “你怎么会有自己的月亮?”

    “这个嘛,”无月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解释道:“从前我和一个人约好了要一起看月亮,但后来月亮没了。大丈夫说话一个唾沫一个钉,说了要一起看月亮,就要一起看月亮,所以我就造了一个出来。”

    “月亮也是能造出来的吗?”黎向婵好奇地问道。

    无月明笑笑,“还记得我说过的话吗?修行,就是要行不行之事。”

    两姐妹看着月亮,沉默不语。

    无月明看看左边又看看右边,不知道这两个丫头怎么好端端的就沉默了,莫非是他的月亮太丑?可无月明对自己的审美还是有一些信心的。

    “呃,你们两个想要吗?”无月明小心翼翼地问道。

    “要什么?”黎向娟问。

    “月亮啊。”

    “我们也可以有吗?”一听到自己也能有一轮月亮,黎向婵也兴奋起来,“可是我们不会修道。”

    “你们不会我会啊,向晚之前把你们家的道法跟我讲的差不多了,我虽然用不上,但我可以教你们啊。”

    “你说的是真的?”黎向娟转过身来看着无月明,大大的眼睛里满是希冀,在月光之下闪着晶莹的光,两只手紧紧地抓住了无月明的胳膊,用力地好像要把他的胳膊扯下来一样。

    “当然是真的。”无月明看到了黎向娟眼中的渴望,就像他当初渴望着力量一样,“我一向不说假话的。”

    黎向娟没有说话,仍就死死地盯着无月明的眼睛,似乎在思考着无月明这句话到底有多少可信的成分。

    无月明是个能动手就不动嘴的人,他将自己胳膊上抓着的两只手里扒了一只下来,将那只手掌平摊在自己身前,将自己的大手盖了上去,然后缓缓抬起,一轮小小的月亮就出现在了那只同样小小的手上。

    黎向娟看着自己掌心的月亮长大了嘴,她小心翼翼地将两只手合在一起,把小月亮捧到了自己眼前,爱不释手。

    无月明另一边的黎向婵弯下腰来,隔着无月明看着妹妹手里的小月亮,满眼都是羡慕。

    注意到黎向婵的无月明微笑着向她招招手,示意她伸出手来。黎向婵赶忙将双手捧成碗来,无月明的手在碗上拂过,一轮月亮像一个大汤圆一样掉进了碗中。

    两姐妹抱着各自的月亮开心地笑了出来,无月明看着她们二人也笑了起来,孩子的快乐总是来得如此简单。

    “你当真要教姐姐和我修道?”

    “当然,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好,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你教我修道,我也要报答你,走,跟我去个地方。”黎向娟站起身来,抓住了无月明的手。

    “去哪里?”

    “去除夕该去的地方。”两姐妹心意相通,黎向婵一下子就明白了妹妹心中所想,丢掉了手里的月亮,来到无月明身后,推着他站了起来。

    两姑娘挟持着无月明跳下了房顶,延着长廊一路跑了起来,还催促着无月明快一些,慢了就赶不上了。无月明不知二人用意,但一人擒住了他一只胳膊,毫无办法的他只能乖乖地跟在二人身后。

    穿过一条条长廊之后,是一间又一间的院子,穿过这一间又一间的院子之后,是一扇又一扇的门。火红的灯笼越来越多,热闹的声音也越来越大,终于,一扇两丈高的铜门出现在了三人面前,这大门威严肃穆,连上面的铺首也要狰狞许多。

    门外人群的喧闹声和鞭炮的爆鸣震耳欲聋,两姐妹将手搭在铺首上,却没有推开门,而是回过头来看向无月明。

    “怎么了?”无月明疑惑地问道,但他声音太小,两姐妹也不知道听清楚没有。

    黎向娟忽然跳起来凑在无月明耳边大声问道:“你做好准备了吗?”

    无月明本来还不觉得有什么,但黎向娟这一问,他反倒开始有些紧张,因为这时候他才反应过来,他此刻是在不凉城里,是那个他惦记了很多很多年,却从来没有来到过的不凉城。

    “走!”无月明大手一挥,来都来了,岂有不看看的道理?

    两姐妹相视一笑,两丈高的铜门被缓缓推开,亮如白昼的光从门缝里洒了进来,照亮了门里的无月明。

    门外就是长街,不凉城里最长的街。在最近这几年的一切都还没发生的时候,这里就是不凉城里最繁华的地方,而现在发生了这么多的事,剩下的人都尽可能地聚在黎家附近以求平安,这里自然也不会冷清,十几丈宽的长街站满了人。

    年轻男女围在一起欢声笑语跳着舞,享受着青春应有的快乐;老人坐在街边的长椅上说着从前的故事,和自己的老朋友们叙旧;小孩在人群里钻来钻去,对身后爹娘的呼唤不管不顾,今天是除夕夜,他们不需要早早的睡觉,不需要背那些之乎者也,他们可以在长街上随意玩闹,却不会被责怪和打骂。

    若不是街边的店门紧闭着,沿街商铺的窗户上连窗花都没有,那这里和之前那个繁华的地方相比,没有任何区别,至少在今天夜里是这样。

    两姐妹推开门后牵着手跑了出去,走了几步之后才发现少了人,一回头瞧见无月明还在门后面站着,傻傻地看着外面,一动不动,两人只好又回去了。

    “你不说走吗?你怎么不走呢?”

    “我好像有一点害怕。”

    “害怕?你在木桶里一个人睡了半年多,刚开始的那段时间每天都流一整桶的血,你那时候不怕现在怕?”

    “嗯,现在怕。”

    “这门外面只有人,又没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你怕什么?”

    “怕的就是人。”

    “人有什么好怕的?”

    “我以前从未见过这么多的人,而且见到过的人和这里的都不一样。”无月明指着门外攒动的人头说道,剑门关人最多的时候不过百人而已,他哪里见过这样的大场面,再说素梨人里每个人都很奇怪,而这里的人都很正常,但在无月明这双看惯了稀奇古怪事的眼睛里,这反而有些不正常了,他对外面的人一无所知,无知意味着陌生,人在面对陌生的东西时就会害怕。

    黎向娟还想再说些什么,黎向婵却拉了拉她的手,示意她不要再讲。

    “有我们俩陪着你,他们不敢把你怎么样的。”

    “你们两个很有面子?”

    “主要是她,”黎向婵看着妹妹掩嘴偷笑,“前几日还有人来说亲事,被她吓跑了呢,城里的人呀没几个敢招惹她。”

    “这怎么能都怪到我头上呢?明明是姐姐你不想嫁的。”平白无故被泼了脏水,黎向娟自然要狡辩一下。

    “你们这么大年纪就要考虑亲事了吗?”

    “本来应该晚几年的,可是现在不是情况特殊嘛,不说这个了,走,我们带你见见世面。”黎向婵又一次挟持了无月明的胳膊,拖着他一路冲进了黎家大门正对着的那群围得水泄不通的人堆里。

    人群正中央的空地上,摆放着三座大鼎,熊熊的烈焰在鼎中燃烧着,驱走了冬日里的寒意,而在这三座鼎的周围,堆满了金光灿灿的刀币,淹没了鼎足,然后一直蔓延到第一排人群的脚边,奇怪的是没有一个人在意地上这些东西。

    “这里怎么那么多的钱?”无月明从未见过这么多的钱,他此生唯一拥有过的,就是贾为善给过他的那一柄华胥刀。

    “落雁谷的大阵坏了,要把这些都熔了才能把大阵修好。”黎向婵解释道。

    “就这么熔了?”如果顾西楼现在还活着,从这里随便抓一把回去,他妹妹的嫁妆就有了,剩下的钱还可以买一栋院子,种满四季都不缺的粮食。

    “这里的钱在外面用不了,无论我们能不能出去,这些东西都会变成一堆破铜烂铁,现在熔了它们能让我们出去,有什么理由不去做呢?没有什么事情比从这里出去更重要了。”

    虽然黎向婵的解释无懈可击,但是无月明仍旧移不开眼睛,这么多的钱放在以前能买多少药,救多少人,能让他们永远都不会饿肚子,如果早知这钱攒来无用,不如直接把这些钱分了,又能换多少条人命回来。

    黎向娟终于挤进了人群,来到了二人身边,一眼就看到了盯着一地的钱目不转睛的无月明,“这有什么好看的,走,我带你去跳舞。”

    “我不会跳舞。”虽然跟着朱玉娘学过一些,但无月明实在不是那块料。

    “不需要会,有手有脚就行。”黎向娟一手牵着黎向婵,一手拖着无月明,挤到了人群最前面。

    黎向婵所言非虚,那些围着大鼎跳得正欢的人看到两姐妹出现,自觉向两边散去,空了一个位置出来。黎向娟也不客气,带着两人就站了过去。

    “我怎么跳,你就怎么跳。”黎向娟拍拍无月明的肩膀,非常可靠的当起了领舞。

    被快乐包围的人群很快就将三个人围住了,被簇拥在中间的无月明也跟着大伙跳了起来,他能感受到这些人对未来生活的向往,他们每日醒来一定想着的是离未来又近一步,他们必须要做些什么来迎接未来。

    剑门关上的人则不一样,他们每日醒来想到的是离自己的死期又近了一天,一定要做些什么来告别过去。

    无月明也一样。

    于是他觉得周围的人与他格格不入,这惦记了许久的不凉城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好,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坏,只是不适合他罢了。不凉城不属于他,他也不属于不凉城,现在互相看过了,就够了。

    此刻无月明无比地想念剑门关上的那座小院,黎家里的那间偏房,甚至还有药园里那个只有一扇窗户的小黑屋。

    好在无月明并没有等太久就迎来了转机,不是人群散了,而是黎向娟累了。

    嘴上口口声声说着要守岁的黎向娟,过了丑时就闹不动了,上眼皮和下眼皮打起了架,黎向婵便连拖带拽的把还在嘴硬的妹妹带回了黎家大院,结果只进了两扇门,黎向娟就困得站不住脚,为了报答黎向娟解围之恩的无月明自然识相地把黎向娟背在了背上。

    黎向婵和无月明都不是爱说话的人,寂静的黎家大院里就只剩下了他们二人的脚步声和黎向娟的酣睡声。

    三人又进了一扇门,黎向婵终于打破了沉默。

    “谢谢你教我们修行。”

    “我还没教呢,有什么好谢的。”

    “愿意教就很好了。”

    “这点我也觉得有些奇怪,向晚说他六岁就开始修道了,你们为何这么大了还没有人教你们呢?”

    “因为我们天资不够。”

    无月明停下了脚步,扭头看向黎向婵。

    “很小的时候他们就知道我们姐妹两个人难成大气,也就没有放很多的心思在我们身上。黎家孩子本来就多,若放在平时,我们也不会这么受冷落,最多晚几年,但后来落雁谷死了很多人,就再也腾不出人手来管我们了。”

    “那你们还留在这里也是因为这个?”

    “嗯,他们会比我们排得更靠前,哪怕他们年纪比我们要小。其实我们本来也该出去的,但我们要出去的前几天刚好赶上睚眦攻打落雁谷,哥哥也死在了那里。”黎向婵回头嫣然一笑,接着向前走去。

    无月明背着黎向娟追了几步,又问道:“那婚事也是因为这个?”

    “嗯,”黎向婵调皮地跳了跳,将双手背在了身后,厚厚的袄子将她的高马尾也裹在了里面,“在修行上没有什么成就,就只能在其它地方帮助黎家了。现在大家都在计划出去之后的事,如果能在出去之前就和黎家联姻,那就可以把大家锁在一起,将来能一起面对外面的敌人。”

    “我其实没什么啦,”黎向婵说完之后又赶紧解释道,“我姓黎,自然就要为黎家做些什么,像哥哥一样为家族争光是帮忙,嫁到别处去联姻也是帮忙,如果什么忙都帮不上,那黎家为什么要养我这么大呢?不愿意的是妹妹,妹妹不想相夫教子,只想和哥哥一样,做一个大侠,把哥哥没做完的事做完,如果哥哥的事做完了,她就去云游四海,看看天下的人。”

    靠在无月明背上的黎向娟似乎在睡梦中听到有人说她坏话,嘟嘟囔囔说了句什么,脑袋在无月明肩膀上蹭了蹭,口水打湿了她亲手带给无月明的冬衣。

    “可是我们姐妹两个都放不下对方,我不想让她跟着我安稳过一辈子,弄丢了自己的梦想,妹妹不想带着我闯荡江湖,凭增许多危险。”

    黎向婵低着头走在前面,无月明跟在后头,一句话也不说。

    “所以要谢谢你,愿意教我们修道,你说修行能行不行之事,那将来我们也可以做到自己现在想做却做不到的事对吧?”

    “会的。”沉默了许久地无月明终于说了话,“我保证。”

    “你保证?”

    “我保证。”

    “嘿嘿,”黎向婵笑笑,她们姐妹的命运,无月明又能保证些什么,“好了,我们到了,把我妹妹还给我吧。”

    无月明轻轻地把黎向娟放到黎向婵的背上,黎向婵笑着朝他摆摆手,背着妹妹进了一间院子。

    无月明站在院子外面站了许久才转身离去,延着挂满灯笼的长廊转了几个弯之后来到了一个很大的院子,院子中央站着一个无月明没想到的人。

    那人背对着无月明,双手背在身后,穿着一间单薄的中衣,应该是早早就在这里等着他。

    无月明迈进了院子里,站在那人身后。

    “活过来了?”那人问道。

    “暂时死不了。”无月明回答道。

    “嗯。”

    “我要教你那两个孙女修道。”

    “你愿意教就教吧。”

    “那你来找我做什么,我们之间应该互不相欠了。”

    “倒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有个消息我觉得应该告诉你。”

    “睚眦要攻城?”无月明皱起了眉头

    “那倒不至于,”黎满堂转过身来,两个人隔着院子相望,“只是慕家公子后天满月,要请人喝酒,你是剑门关出来的,酒量应该不错,想叫你去撑撑场子。”

    “慕家公子?”

    “嗯,慕晨曦的亲弟弟。”

    无月明沉默良久,才从牙缝里挤了一个“好”字出来。

    “你穿着这个,还挺像他的。”黎满堂上下瞥了一眼无月明,化作一道金光消失不见。

    无月明忽然想到了什么,在自己身上翻找起来,这冬衣制式繁复,他全身上下翻了半天才终于在袖口里面找到一截缝在衣服里的布条,上面用细细的金丝绣着三个娟秀的小楷。

    黎向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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