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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章 为君赴鸿门(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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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将降大任的无月明此刻并没有苦其心志,也没有劳其筋骨,而是陪着陆义和李秀才,趁着春风正好,到山中踏青去了。mwannengwu

    只是陆义和无月明这两个人实在是没有什么文人雅兴,踏青的地方也不是什么风景秀丽的去处,只是大山之中一个平平无奇的山头,除了上来的路有些险峻以外没有任何特别的地方。

    李秀才起初是满口答应,因为教无月明这小子读书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他也想趁机翘班,去外面散散心,可见到去处之后他立刻就反悔了,这哪里是踏青的地方,这分明就是那夜兽潮战场旁边的一座孤山,无人处理的睚眦尸体还堆在地上,隔着老远就能闻到腐烂的臭气,连那的空气都是红色的。

    虽然李秀才提出了自己的反对意见,但在陆义“来都来了”的指导思想以及他比李秀才大腿都粗的胳膊地挟持下,李秀才还是跟着二人一同上了山。

    三个男人的踏青自然不会准备太多东西,吃的一概没有,酒倒是管够,不过好在还有无月明,于是一到地方,他便被打发去找些野味回来。

    山头只剩下陆义和李秀才两个人后,李秀才又开始了自己的抱怨。

    “华胥西苑这么多好去处,你为什么非要来这个地方?咱先不说不凉城外的杏花林,就是这深山里也有不少好地方啊,巨木林太远不想去,你去紫水边走走也行啊,来这地方做甚?要什么没什么。”

    “那也不是这么说的,你看这不也有花花草草吗?”

    李秀才指着乱石堆里顽强生长出来的几朵野花,咬牙切齿地说道:“你是说这几朵吗?”

    陆义自知理亏,不看李秀才的眼睛,向前走几步蹲了下来,假惺惺地摸着野花,小声地说道:“这几朵怎么了?这不是挺好看的吗?你不会觉得这个东西不好看吧?”

    “我长眼睛了!老实交代,你到底来这干嘛的。”李秀才才不吃他这一套。

    “我说我就是来这看看你信吗?”

    “我信你个鬼,爬这么陡的山就为了上来看看?”

    “那不是为了看看你的老胳膊老腿还好不好使嘛。”

    “你他娘的!”李秀才抓起衣摆,跳起来就是一脚踹在陆义背上,花白的胡子肆意飞扬,“老子的胳膊腿儿好不好使关你屁事!”

    挨了一脚的陆义除了背上多了一个脏兮兮的大脚印外甚至连屁股都没有撅一下,“我这不是担心我死之后,你照顾不了小的嘛。”

    李秀才抓抓自己飞扬的胡须,鄙夷地看着陆义的背影说道:“瞎操心,小的不比我厉害?还用得着我照顾?”

    陆义摇了摇头,“他是比你厉害,可他的对手也比你厉害啊!”

    李秀才整了整头上的儒冠说道:“他是我学生,我会照顾好他的,放心吧。”

    陆义回过头来,贱兮兮地说道:“真的吗?我不信。”

    “滚你娘的!”

    这一次李秀才的脚落在了陆义的脸上,他刚刚理好的发冠也掉在了地上,失去了束缚的银丝似蛛网一般散开,为李秀才有些佝偻的身形添了几抹张扬。

    等到无月明抱着一堆野果回来的时候,两人的战斗已经结束了。

    陆义坐在一块被太阳晒得暖哄哄的石头上,嘴里哼着小调,高高翘起的二郎腿跟着节奏一下又一下地摇晃着,除了背上那个大脚印外看不出来有任何打斗过的痕迹。

    另一边的李秀才就没这么精神了,他萎靡不振地坐在一棵大树底下,躲在阴影里一动不动,凌乱的衣衫也懒得打理,就像一个受了气的妇人。

    无月明把一兜子野果放在地上,从中挑了几个大个的,在衣服上蹭了蹭,递给了李秀才。

    “先生,老陆打你了?”

    “没有。”李秀才接过野果恶狠狠地一口咬了下去,却没想到这果子中看不中用,看着大却一点也不甜,直酸得他牙根疼。

    “那先生这模样是怎么弄的?”

    李秀才眼光闪躲着扭过头去不看无月明,嘴里却斩钉截铁地说道:“是切磋,你不在的时候,我们切磋来着。”

    无月明没有好意思追问下去,掉头跑到陆义身边,为李秀才打抱不平,“老陆,你说先生都那么大年纪了,你怎么能欺负长辈呢?”

    “长辈?”陆义好像听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笑得前仰后合,“我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他比你现在大不了几岁,刚刚名落孙山,还被人棒打了鸳鸯,郁郁不得志,正一心求死,不然也不会跑到这里来。”

    无月明瞪大了眼珠看看陆义又看看树底下的李秀才,脸上写着四个大字,我不相信。

    “修道者不能用外貌来判断年龄,有人喜欢永远保持年轻,有人喜欢顺其自然,那些爱美的女修三、四百岁照样和小姑娘一样漂亮,这都不是什么多稀奇的事。”

    “那先生是喜欢顺其自然吗?”

    “他顺其个屁的自然,他就是单纯修为不够!”

    无月明爱听故事的毛病又犯了,他在陆义身边盘膝坐下,好奇地问道:“先生那时候是什么样的啊?”

    陆义听到无月明这么问,也来了兴致,在身后传来的一声声干咳里打开了话匣子,“他那时候成天要死要活的,我琢磨着反正是个死,不如帮我们做点事再死,做做诱饵也是不错的嘛。”

    “老陆你那个时候就开始不做人事了啊!”

    “玉娘当时也是这么说的,怎奈他读了一辈子圣贤书,细胳膊细腿什么粗活也做不来,不过作用还是有些的,剑门关都是些大老粗,有他在能教教你们读书识字,也挺好的。”

    “先生是很好。”

    “是是是,先生最好了,就我是坏人。你刚刚去山里摘野果,有没有发现什么不对的东西?”

    “我看见睚眦了。”

    “在哪里?”

    无月明指了指山头底下,那个堆满了睚眦尸体的森林。

    “唉,果不其然。”

    “老陆,睚眦君王派那些睚眦来这里干什么?我看数量还不少,睚眦君王难道就不怕它们又折在这里?”

    “就算被人发现死在了这里,也不过是死了几只微不足道的喽啰,可万一没有被人发现呢?它们可以通过吃掉同类的尸体,短时间内组起一支更有力量的军队,很快就有下一波兽潮袭来,人有力竭之时,它们却可无穷无尽,睚眦君王为什么不冒这个险呢?”

    “虎毒不食子,它们到底是怎么下得去嘴的呢?”

    “因为它们没有心啊,它们生来的唯一目的就是掠夺,不管是不是自己的同类,只管吃掉一切活物,不断变强再去吃掉更多,等到足够强大的时候,再被睚眦君王吞噬,好似一座巨大的蚁巢,所有的蚂蚁都只为蚁后服务,那只蚁后正是这睚眦君王,他几乎什么都不用做,只需要呆在巨木林里,派这些喽啰出去就可以获得数不清的修行资源,江湖上数不清的魔修和睚眦比起来都算是慈眉善目的。不过其实人也差不多啦,除了不会真的吃进肚子里以外,其他的都会做。”

    “外面没有睚眦吗?”

    “没有,至少我从未见过,也从未听说过,所以我们更不能放它们出去了。”陆义拍了拍无月明的肩膀站起身来,环视一周之后问道:“你觉得这地方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风景啊,地形啊,风水什么的。”

    “不知道。”无月明摇摇头,他确实瞧不懂这些东西。

    陆义好像本就没打算从无月明的嘴里得到答案,接着说道:“我倒觉得是个好地方,用来做坟刚刚好。”

    无月明顺着陆义的眼神瞧去,脚下不远处那座略矮些的山头上,一只只睚眦扑在尸体上,大快朵颐,尚未干涸的血液被高升的太阳蒸腾着,化作一片梦幻的粉色迷雾,吸引着下一个亡魂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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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如陆义所说,下一波兽潮在三天之后就再次到来了。

    黎向晚和陆义带着比上次还要多的人手在午夜时分迎上了如潮水一般的睚眦群。

    多了许多睚眦王的加入之后,睚眦的战斗力不可同日而语,这场大战直到天都蒙蒙亮的时候才进入了尾声,修道者如大家期盼的一样再一次取得了胜利,不同的是这次出现了伤亡。

    一旦有人死了,这事情就变成了另一回事,所以除了少数几个人知道以外,这个消息并没有在不凉城里传开,无法亲临现场的老百姓只能听到报喜不报忧的消息。

    不凉城里仍旧张灯结彩,锣鼓喧天,剑门关里则披麻戴孝,如丧考妣。

    黎向晚之前的担忧一一兑现,单单依靠着利益聚在一起的人就像是清晨的露水,不需要等到日晒三杆,就会消弭殆尽,好在死得几个人并不是其中佼佼者,让这些修道者心中还存有几分“他们死是因为他们修为低”的侥幸,暂且还没有出现溃散的征兆,但每个人在战场上都会留一手用来保命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同时一旦再出现伤亡,做逃兵的可不会是一两个人。

    压力倍增的黎向晚在从战场归来之后也没有松开紧皱的眉头,片刻不歇地与各方人员协调,对物资进行调配,对人员进行安排,既要安抚修道者,也要派出巡逻队时刻监视睚眦的动向,等到一切安排完之后已经日渐西斜了,他刚倒在椅子上闭着眼睛歇了一会儿,陆义就推门进来了。

    “安排完了?”

    黎向晚微微抬起头,眯着的眼睛张开了一条缝,瞧清楚来者之后脑袋又躺了下去,有气无力地“嗯”了一声。

    “这活不好干吧?”陆义坐在黎向晚旁边的椅子上,端起桌上的紫砂壶,就着壶嘴嘬了两口黎家准备的上好茶叶。

    “确实,到底是士卒好做,将军难当啊!”

    “其实你这个将军也可以做得轻松一些。”

    “噢?”黎向晚坐直身子,对着陆义双手抱拳平举,“陆客卿有何高见呐?”

    “嘿嘿,”陆义挠着脑门憨笑几声,这“陆客卿”的称呼听起来是比“老陆”好听些,“就是觉得有些事做了也没啥用,还不如不做。”

    黎向晚一愣,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我觉得这些细致的安排没有任何的必要,这不是一场凡人间的战争,双方需要精密的排兵布阵才能在战争之中取得优势,这只是一场屠杀,除非一方死完,不然绝不会有停止的可能,重要的不是排兵布阵,而是活到最后。”

    陆义喝了一口茶水之后接着说道:“至于那些修道者是否会溃逃,则更是不需要担心,我们会怕他们逃,是因为我们知道他们怕死,但也正因为他们怕死,才会拼了命得杀睚眦,因为睚眦不会退,他们也逃不掉,他们只能拼了命地杀掉每一头扑上来的睚眦直到力竭。”

    “睚眦当真就没有解决的方法吗?”黎向晚有些气馁,瘫坐在椅子上,脑袋埋在胸口里。

    陆义想了想之后,缓缓地说道:“睚眦与人最大的区别在于成本,孕育一头睚眦几乎没有任何成本,就算是睚眦王,也不过是多吃几顿而已,可要培养一个能上战场的修道者,花费的时间精力可远远不止这些。相比起来睚眦这种东西既有妖族那样不俗的天赋,也有连人都难以企及的繁殖能力,说它是这世上最强的种族也不为过。若要想战胜他们,除非有大规模的杀伤性法术,让一个修道者发挥出十个修道者的能力,以此来填补数量上的不足,这样或许还有一战之力。”

    “这样的威力只有那些禁术才有吧,就像是慕家的‘玉龙归’,但……我听晨曦说,‘玉龙归’被称为禁术,不是因为威力巨大,而是一旦使用之后,施法的人也难逃一死。”

    “总要付出些代价的,如果什么代价都没有,那慕家岂不是早就成了天下第一?”

    “那如果我去求慕爷爷把功法交出来呢?”黎向晚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

    “并不可行,慕家的功法并非是门派学院的功法,需要依靠血脉传承的灵根,外人极难修炼,慕家人丁一直不够兴旺,嫡系并没有多少人,其中能够使用‘玉龙归’的又有几人?所以将功法交出来也没有什么用。再说了,还有一个更重要的问题你想过没有?”

    “什么?”

    “就算这个功法真的人人都能学,你又要让哪些人去学,哪些人去用,要知道,这和让他们去死没有什么不同。”

    黎向晚眼中的光渐渐淡去,无欲无求地说道:“要不我也不在这干了,我去落雁谷帮忙修法阵,早点修好早点走。”

    “哈哈哈,要是睚眦不进攻,我也跟你到落雁谷当瓦匠去。”陆义大笑着拍拍黎向晚的肩膀,摇着头出了屋。

    当天夜里,在所有人都还在为昨夜的大战而修养的时候,第三波兽潮伴随着比以往两次都要惊天动地的咆哮声从西边袭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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