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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冬雪落满头(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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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巨木林里不知日夜更替,季丁只能看着穹顶上闪烁的假星星亮了又灭,好在华胥西苑里假的东西不少,他倒也不觉得奇怪,只是周围这些睚眦安静地蜷缩在地上,一动也不动,倒是有些无聊了。mqiweishuwu

    他从泛着红光的茧上跳下来,凑在半透明的茧旁,打量着里面沉睡的睚眦。

    还没有长大的睚眦紧闭着眼睛,几只爪子紧缩在一起,这时的睚眦看起来没有任何的威胁,甚至还有些可爱,就像所有泡在羊水里的动物一样,脆弱却生机勃勃。

    季丁用指尖敲了敲裹着睚眦的茧,发出了一连串清脆的敲击声,可茧中的睚眦并没有给予回应,季丁举了举锋利的爪子,最终还是忍住了将利爪刺入茧中,割断这只未出生睚眦喉咙的想法。

    无聊的季丁坐在了这座巨鼎的边缘,摩挲着鼎上凹凸不平的铭文,他虽然不识字,可也知道屁股下面的这个东西不像是这群睚眦能造的出来的。

    去年冬天他浑浑噩噩的来到巨木林,又浑浑噩噩的离开,巨木林里发生的一切就像是一场梦一般不真切,直到今年他才有功夫好好瞧瞧这巨木林,可这一圈逛下来非但没有觉得新鲜,反倒有些失落。

    他本以为整个华胥西苑只有自己和那个和人混在一起的兄弟是被人造出来的,没想到山里如此多的睚眦竟然都是人造出来的,这种不再孤单的感觉让他欣喜若狂,可逛着逛着一股悲凉又涌上心头,因为他发现这些睚眦原来也没有娘。

    悲从中来的季丁懒得再逛,索性找了一个盛开过的炉鼎,蜷在中央,还在药园的时候,他就整日与黑暗为伴,极难见到阳光,一旦见到阳光,就意味着司徒济世来到了他这间小屋,紧接着的就是钻心刻骨地折磨,因此他对光明没什么好感,甚至有些厌恶,巨木林里漆黑而安静的环境不仅没有让他不安,反而让他心里踏实了不少。

    但在药园里他其实没什么机会沉下来心来思考,司徒济世在他身上留下的迷药让他始终半梦半醒,别说思考人生,就连分清楚自己是否在梦中都不是一件轻松的事,如今得了闲,倒也让他能好好梳理一下这二十年的人生。

    不过前后翻了好几次身之后,季丁也没觉得自己这一生有什么值得回味的,短的发指的记忆甚至一个翻身的时间都可以回顾好几次,思来想去,他觉得自己痛苦的根源来自于不够纯粹,他既不是真正的人,也不是完整的睚眦。

    若他是个真正的人,自然不会将人命视如草芥,走上如今这条沾满血腥的路;若他真的是头睚眦,自然不会再被孤独困扰,也不会偶尔憧憬去做一个人,更不会羡慕先他一步离开药园的无月明。

    这一年的时间里,他为了折磨无月明杀了很多人,可当他看到更多的人为了不让无月明也陷入困境宁愿自尽在自己面前的时候,他竟然有些羡慕,他发现自己想要的似乎不是折磨无月明,而是取代无月明。

    他想如果自己也像无月明一样和人混在一起的话,是否也会有那么几个人愿意为了自己去死?

    这个念头出现之后,好似撩过秋草的山火,再也不曾停歇,他恨不得立马跑到剑门关,求那里的人收留自己。

    可每当他出现在人类面前时,那些人眼中只有惊恐和厌恶,没有他想要的温柔,哪怕半分。

    到头来欣赏他的只有司徒济世,也只有司徒济世愿意跟他畅谈自己的理想,听他意义不明的嘶吼。

    可司徒济世却死在了他的手里。

    季丁忽然有些后悔杀了司徒济世,只要斩断司徒济世的手脚他就不能再作恶,至少还能留半条命给司徒济世,现在也能多个说话的人。

    坐在鼎边的季丁懊恼地摇了摇头,他还是要找些事情做才能避免自己胡思乱想。

    正当他打算杀两只不顺眼的睚眦解解闷的时候,巨木林中心的巨树亮了起来,柔和的乳白色光芒照亮了巨木林,睚眦君王终于现了身,此刻正头朝下盘在中心巨树上,一双如同太阳一般的金色眼瞳俯视着他的臣民。

    数不清的睚眦齐刷刷地站了起来,嚎叫着朝中心涌去,那些跑得慢的被后面蜂拥而至的睚眦踩在脚下,来不及挣扎就没了气息。

    等到睚眦君王慢悠悠地从树上爬下来的时候,成群的睚眦就像是一大片觅食的蚂蚁堆在他面前,争先恐后地想要做第一个蜕变成睚眦王的幸运儿。

    而今年的睚眦君王似乎心情并不是很好,它不耐烦地摆了摆尾巴,对着睚眦群低声嘶吼起来,像是在颁布着什么法令。

    躲在睚眦群后的季丁听不懂睚眦君王在说什么,但想必不是什么好话,因为他身边的睚眦王们悉悉索索地动了起来,排着队向前走去,而前排的睚眦听到之后躁动不安,似乎在抗拒着什么。

    睚眦君王见到自己的臣民违旨不遵,拱起了脊背,一双金色的眼瞳竖了起来,眼射寒星,龙威燕颔,又是一声怒吼,只是这次再也没有了商量的意思,如果这些睚眦再敢不从,下一刻就是一具尸体了。

    乌泱泱的低级睚眦如退潮一般让开了位置,那些领悟了天地灵气的睚眦王排着队觐见它们的皇。

    像去年一样,重新变得懒散的睚眦君王伸出大手从面前的一排睚眦王里挑拣了起来,很快就点了一个佼佼者出来。

    被选中的睚眦王挺胸抬头走出队列,能被睚眦君王选中是何其的荣幸。

    但睚眦君王并没有给这头睚眦王炫耀的机会,他捏着睚眦王的头把他拎了起来,从他的指尖伸出了几根发着淡黄色荧光的触手,触手交织在一起钻进了睚眦王的身体。

    睚眦王在触手涌入身体的一瞬间便开始痛苦地挣扎起来,六只爪子不住地痉挛,皮肤之下像是有虫子在爬,浑身上下都肿胀了起来,最终在一声有气无力的呜咽声中,这头可怜的睚眦王在空中炸开,好似一朵绽放的红花,就像它出生时一样, 与之不同的是花瓣不再是冰冷炉鼎上的半透明物质而是它的血肉,中心的花蕊也不再是未出生的它而是睚眦君王指尖伸出的那几条发着光的淡黄色触手。

    睚眦君王像是一头刚刚被喂食了的小狗,舒服地哼了一声,伸出舌头舔舔嘴唇,找起了下一个目标。

    站在队尾的季丁汗毛倒立,在他看来空中那朵绽放的红花就像是被烈火烧过的木柴,只剩下虚无的灰烬,睚眦王身上所有的灵气甚至是生命都聚集在了中央那几根花蕊之上,随后缩进了睚眦君王的体内。

    睚眦君王此时所做的与那些吃掉同类让自己变强的睚眦没有任何区别,换句话说和季丁并无不同,只是睚眦君王的办法要更高雅,对灵气的剥夺更精纯罢了。

    察觉这一点的季丁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可笑,也有些恶心,原来他早就变成了一头睚眦,只是他还不自知,只是他还不甘心。

    睚眦君王面前的红花越开越多,他的气势也越来越足,如此剥夺其它睚眦修为的方法要比生吞睚眦高明了许多,季丁也终于明白了睚眦君王为何能比其它睚眦强这么多,在如此的体系下,那些睚眦就像是这巨木林数不清的树叶,那些被睚眦君王特意提点出来的睚眦王就像是树上的枝干,而树木的主干和根就是睚眦君王。

    树上的树叶每年都会更新,但枝干不会,如今睚眦君王手动斩断了枝干,想必不是一时兴起。

    只是什么样的事情需要睚眦君王这样的大妖将自己多年培养出的枝干收回才能去面对的呢?

    季丁想到了今年夏天那个震慑了整个华胥西苑的异象,但此刻他根本没有心思琢磨这件事,当下的首要问题是如何活下来,他前面排着的睚眦王所剩无几,如果他再没有行动,要不了多久他也会变成一朵艳丽的花。

    但就算有十个季丁在这里也一定打不过睚眦君王,所以眼前剩下的就只有一条路,那就是跑。

    心里有了决定,季丁不再犹豫,转身朝外冲去。

    但在队列整齐的睚眦队伍里只有季丁一个人离了群,想不被发现都难。

    专心进食的睚眦君王抬起了头,发出了几声疑惑地啼鸣,他伸出爪子虚空朝季丁抓去。

    正在奔跑中的季丁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扯住,一阵天旋地转之后季丁就出现在了睚眦君王的手上。

    睚眦君王似乎认出了他,那双亮如明月的大眼睛正好奇地上下打量着季丁,那张大嘴也在不停地嘟囔着对他轻声细语说着什么。

    躺在睚眦君王手里的季丁可一点不觉得这声音小,睚眦君王的大嘴离他并不远,他都可以闻到空气里飘过来的腥臭味,而睚眦君王说了什么他更是听不懂,只觉得自己身下的这只手在下一刻就会伸出无数的触手插入自己的体内,自己也会变成一朵漂亮的花。

    得不到回应的睚眦君王又凑近了些,大眼睛眨了眨,再睁开的时候离季丁不过几尺的距离,季丁伸伸手就能摸到他。

    季丁确实伸手了,只不过伸出的是他身后的爪子!

    锋利的爪子猛然刺向了睚眦君王的眼睛,在黑暗中画出了几道流光。

    毫无防备的睚眦君王被季丁一击得手,其中一只眼睛登时暗了下去,他吃痛之下丢掉了季丁,捂着眼睛嘶鸣起来。

    季丁一落地就头也不回地跑了起来,巨木林里的睚眦还没有弄明白发生了什么,只是眼睁睁地看着季丁越跑越远,渐渐地消失在了视野之中。

    睚眦君王强大的肉体很快就修复了自己的眼睛,他愤怒地砸着眼前的一切,睚眦们感受到了他们王的愤怒,纷纷朝后退去,在睚眦君王把中央巨树周围的地翻了个遍之后爬上了巨树,将树冠撕了一个口子出来,树冠上结着的果子叮叮当当落了一地,果子里爬出了许多由巨树创造出来的睚眦王。

    从树冠里探出头来的睚眦君王仰天长啸,震彻云霄。

    这一声夜里的长鸣远在不凉城都听得一清二楚,挨家挨户都亮起了灯,城里的人大部分都不知道睚眦君王的存在,好事者更是不顾屋外的大雪,披着袄子来到街上看热闹,此时又是年关,想必明日的茶楼酒舍里一定少不了谈资。

    剑门关的竹庐里,正在打坐的孟还乡睁开了眼睛,他皱着眉头推开窗,手上变出一只古朴的铃铛,朝巨木林一指,铃铛化作流星飞向了巨木林。

    小铃铛到了巨木林正上方后开始变大,大到与睚眦君王脑袋一般大小的时候摇晃了起来,一声清脆的铃铛声压过了睚眦君王的啼鸣。

    见到铃铛出现后,睚眦君王更加愤怒,可他不再哀嚎,而翻身爬下了树冠,但是细长的尾巴却扇在了铃铛上。

    铃铛又是一声脆响,随后变小飞回了剑门关。

    孟还乡接过从窗棂里飞回来的铃铛,铃铛上面已经布满了细密的裂纹。孟还乡把铃铛收好,双手撑在窗边,长叹一声,不知在想些什么。

    窗外是一院的海棠,在这个并不合适的季节开得正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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