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宇文长生
云轩镇,腊冬。
“嗯?这里是?”宇文长生睁开朦胧的双眼,看着身处的陌生房间。
吱呀。
房门被推开,一道黄色身影走了进来,似乎是一个身着华丽貂裘的少女。
她手上托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热水和热毛巾,她走到房间里的木桌前,小心翼翼地放下托盘。
“长生哥哥,你终于醒了?”少女转过身,看着已然醒来的宇文长生,兴奋地朝宇文长生所躺之床走来。
“灵儿?”看着宇文灵儿,宇文长生的心中突然有了一丝暖意。
“三天了,长生哥哥,你已经昏迷整整三天了。”宇文灵儿神情相当担心,紧紧握住宇文长生的手。
“我昏迷三天了?我现在在哪里?”宇文长生尝试着坐起身来。
“长生哥哥,你放心,你现在在宗族内,不用害怕。”宇文灵儿用手小心翼翼地扶起想要起身的宇文长生。
“宗族?我怎么会来到宗族了?”宇文长生一脸不解。
“长生哥哥,你,你真的忘记了吗?”宇文灵儿欲言又止,而后帮其擦去脸颊上的泪痕。
“灵儿,你要干嘛?”看着宇文灵儿擦着自己的脸,宇文长生稍稍闪开身体。
“我看你都流泪了,是想起什么伤心事了吧?”
“我流泪?”宇文长生下意识摸了下发热的双眸下,那还带着丝丝温热的泪痕,略有疑惑。
“我刚好像做了一个好奇怪的梦先不说这个,我昏迷了三天,三天前爹!娘!”宇文长生突然像是想起什么,眼睛也瞪大了起来。
“灵儿,我爹娘呢?我爹娘呢?”宇文长生抓住宇文灵儿的双肩,语气神情相当急切。
“长生哥哥,你不要着急,你冷静点你爹娘他们”宇文灵儿紧抓宇文长生的袖角,眼里似有难言之隐。
“不,不会的,我不相信,我绝不会相信。”宇文长生双手突感无力,整个身体仿佛被掏空。
“三天前的夜晚,长生哥哥你的婢女小环,脸色苍白,汗水淋漓,拖着昏迷的你,敲开了宗族的门。”
“那时候夜已深,几名宗族的守卫在巡视时发现了你和小环时,你们都已经昏迷过去了,几名守卫将你们抬进宗族内,并通知了我爹。”
“那小环现在呢?她现在怎样?”宇文长生听到这里,内心突然着急起来。
“长生哥哥你放心,小环已经醒过来了,并无大碍,而且她也已经向我爹讲述了那天夜晚发生的事情。”
闻言,宇文长生心中悬着的一块石头像是落地了一般,但随即又陷入了沉默。
“本来小环醒来后,就说要马上过来照顾你的,但我让她先休息好身体,不然身体出了问题,我想,长生哥哥你也会担心。”
“灵儿,谢谢你。”宇文长生把宇文灵儿那对纤纤玉手紧握在手里,眼里却有着掩饰不了的忧伤。
“长生哥哥,还有一件事情,本来”宇文灵儿话还没说完,房门突然被推开。
“长生少爷,听闻你已经转醒,族长和两位长老想与你一见。”一名宗族侍卫蓦的跨进房内,双手抱拳道。
闻言,宇文长生心中微动。
“长生哥哥才刚清醒,怎么传得这么快是外面监视的人么”宇文灵儿小声低语。
宇文长生轻嗯一声,随后对着宇文灵儿道:“灵儿放心,我很快回来。”
“长生哥哥小心。”宇文灵儿螓首微点,清眸中满是关切。
出了院落,几经辗转,侍卫终于将宇文长生带到了族内最为核心的区域。
远远地,一座大殿矗立在一片密林之中,若隐若现。
在这座大殿外,有着不下百位身着劲衣的侍卫守候在外,目光如炬。
宇文长生随着那侍卫一路踏入大殿内,立刻便有两位老者从大殿内走出。
这两位老者虽然年事已高,但是却依旧目光矍铄如炬,仿佛能洞穿一切。
左侧一位身穿黑衣劲衣,衣领上绣着两道金纹,给人一种高贵神秘之感,乃宇文氏族长老——宇文辰。
另一位则身穿青色宽袍,脸上有几笔岁月痕迹,显得有些沧桑,乃宇文氏族另一位长老——宇文温。
此时,大殿内气氛格外凝重,一股肃杀气息弥漫在空气中。
宇文长生在踏入大殿的那一刻,立刻双手抱拳施礼:“晚辈宇文长生拜见两位长老。”话语中充满了敬意与谦卑。
宇文温摆了摆手:“不必多礼,族长在内堂等着你,跟我们进去吧。”
三人穿过繁华的大殿,来到了一道屏风之后。
这里有三道门户,宇文辰向前指了指:“中间的门通向内堂,你应该第一次来吧。”言毕,两人领着宇文长生,沿着一条红地毯走向了中间那道门户。
来到门前,宇文温示意宇文长生推开房门。
房门推开,宇文长生顿感灯光昏暗的内堂中香气扑鼻。
内堂中央有一张黑铁铸成的铁椅,椅上铺着一张老虎皮。椅侧有一只大鼎,鼎内热气腾腾,香气四溢。
此时,一名衣着华贵的中年男子已坐在铁椅上,另一名身披黑袍的人则站在一旁,静默不语。
三人走到铁椅前,宇文辰躬身道:“族长,长生已经到了。”
“嗯。”一道低沉而威严的声音从黑铁椅上传出。
“晚辈宇文长生拜见族长。”宇文长生俯首躬身,双手恭敬抱拳。
座上之人,乃是宇文氏族的族长——宇文凌,也是宇文灵儿的父亲。
“长生,我听下面的人说,你是刚刚才醒来,还没让你多得休息,就赶来这里,实属对不住了。”宇文凌一边说,一边仔细打量着宇文长生。
“族长,这只是分家的一个小辈,请注意身份。”宇文辰开口提醒了一下宇文凌。
闻言,宇文凌不着痕迹地瞪了宇文辰一眼。
不理会宇文辰,宇文凌继续说道:“说起来,我们好像好久没见面了,你可知道,我要你过来是想干什么呢?”
“晚辈并不知道。”宇文长生沉吟了一下。
宇文凌手指轻轻点了几下铁椅扶手,而后起身走向了宇文长生。
“你爹娘的事,我已经从你的婢女那里听说了,发生这种事,谁也不想。”
闻言,宇文长生嘴唇紧抿,但很快恢复过来。
“长生,你可有头绪,当晚袭击你们一家的,可都是什么人?”宇文凌双手后背,在宇文长生后面背对站着。
“晚辈并不清楚,当晚当晚风雪连夜,突然就一群黑衣人闯进了我家里,我们一家拼死与其相搏,突然我后颈一麻,我便不省人事,醒来时,已经发现身处宗族内。”宇文长生如实回应,双眸微微颤动。
“我听说,在你出生当天,也有一群黑衣人在你娘亲分娩时,突然前来袭扰,时隔十二年,这两群人不知是否有什么联系,倘若”
“族长,我们今天的话题应该不是这些。”宇文辰打断了宇文凌的话。
“族长,要不我们尽快开始今天要做的事,免得打扰了这位小辈休养了。”话毕,未得宇文凌首肯,宇文温便扬手示意刚才站在宇文凌身旁的黑袍人向宇文长生靠来。
此刻,宇文长生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站在一个神秘红圈内。
“这是结界?”宇文长生眉毛扬了一下。
“开始吧先生。”宇文温退后了几步。
黑袍人伸出干枯发白的双手,双手连续结印,身前虚空处飘起了道道符文,而地上的红色结界,此时也发出了淡淡流光。
“结界和符箓!?是真言。”看着黑袍人的动作,宇文长生再熟悉不过。
这是一个咒术盛行的天下。
所谓咒术,乃是感通天帝、祈请神明的一种方术。
其中包括了真言和咒技两种术式。而施展这两种术式,分别靠的是魂力和咒力。
魂力源于魂识,可通过针对性修炼而增长。
真言由咒语、复文、云箓、符图等元素组成,严格受笔画的粗细、长短、间距、元素等因素影响。
相传为天、地、人沟通的密码和暗语。
真言包括了结界和符箓两种形式。
其中结界,是通过勾画真言设置不同阵法形成特殊空间,产生正面或负面效果。
而符箓,则是通过在符纸上勾画真言召神役使达到某种目的。
但当魂力足够强大,则可以无需任何载体,在虚空或某处,勾画出所需的真言。
咒技是一种纯凭咒力输出的攻击手段。
咒力源于心脏,人的心脏天生便能无规律释放,通过后天修炼功法,能增加体内的咒力强度、上限。
但修炼咒力前,需先开启十二正经,打通身体内部咒力周天循环经络。
黑袍人双手不停变换,各式真言闪现而出,又转瞬消失。
半晌过后,一根红色丝线出现在黑袍人手中,黑袍人把手一挥,那丝线像是有了生命一般,围绕着宇文长生而转,随后钻入到宇文长生体内。
看着红色丝线入体,宇文长生先是一惊,只见红色丝线在自己体内不断游走,似是在寻找什么,随后来到心脏处时,一股莫名波动传开,红色丝线瞬间被弹飞出体外,消散不见。
“先生,如何?”宇文辰稍显迫不及待。
“嗯。”黑袍人沉吟了一下。
“此子心脏的咒力源,比常人要强大,对于一名‘咒术师’来说,本是有百利而无一害之事,可是,这份强大,却是极过于强大,强大到自身不能承受,而导致十二正经先天被毁,无法再进行修炼。”
黑袍人顿了一下,继续道:“可奇怪的是,十二正经被毁,心脏里的咒力持续无规律大量释放,按理说本应该早已爆体而亡,可为何”
说道此处,黑袍人眉头紧皱。
闻言,宇文长生拿出了藏在怀里的“长生锁”,放在手中,双眸里满是思念。
这个长生锁通体赤红,锁上刻有一只奇异飞禽,形态威武,栩栩如生。
这是宇文长生的母亲在他出生的那时,给予宇文长生之物。
据说宇文长生出生之时,体表隐隐有丝丝即将裂开的血痕,那是体内咒力过于强大,导致肉体不能承受之迹象。
本来宇文长生的父亲正准备施以援手,可此时却突然有一群身份不明的黑衣人来袭,正是危急之际,宇文长生的母亲,将其母留给她的遗物长生锁,放在了宇文长生的襁褓里,祈求先祖保佑。
说来也奇怪,当长生锁靠近宇文长生时,宇文长生体表的血痕竟被肉眼可见地压了下去。
可即使这样,用于咒力周天循环的十二正经,却早已在娘胎里时,被摧毁殆尽,就连魂识也因此而变得相当羸弱。
但彼时,性命总算是保了下来。
而长生的名字也因此而来,寓意长命百岁,生活安康。这个名字,寄托着母亲对宇文长生的爱。
所以,宇文长生从小便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同龄的人在勤奋地修炼咒力。
而他自己,就只能躲在屋里,在父母的教导下,利用那如游丝般弱小的魂识,在一张张符纸上,学习着真言的勾画。
“先生,十二正经被毁,那是修炼无望了?”宇文温询探着黑袍人的意思。
“十二正经乃咒力周天循环所必须,十二正经被毁,谈何修炼?咒力修炼一途,应该是无望了。”
黑袍人转头又道:“但此外,也可以尝试往魂力修炼的方向去发展,可此子的魂识又如此羸弱,嗯,除非有天赐神迹,否则就只能到此为止了。”
“是咒焰师么。”这名字,宇文长生从父母口中曾听说过,是通过主修魂力,能将魂力具象化的咒术师,而且也是父亲曾以此作为希望,安慰过宇文长生。
可是就凭宇文长生那一丝魂识,希望,终究是希望。
眼前的黑袍人,很明显,就是一名咒焰师。
“那说到底,就是‘废柴’一个,我说得没错吧先生?”宇文辰说这话时,瞥了一眼宇文长生。
黑袍人闻言,看了一下一直背对着众人的宇文凌,没有直接回应。
“辰长老,在后辈面前,请注意一下身份和措辞。”此时,宇文凌缓缓转过身,在那幽幽的灯光照映下,双眼透露出一股凌厉之意。
“请族长恕罪,要知道,我们宇文氏族可不是养白食之地,如是对宗族无益之人,理应当机立断,云轩镇内,对我们有别样心思的人可不在少数,集中资源培养后辈能者,难道不是我们一直以来的宗旨吗?”
闻言,宇文辰对着宇文凌恭敬道。
“族长,此子的天赋,其实从其父亲身上,便可见一斑,当年一事,可是前任族长的意思,我们没必要在此事上再过多费神。”
宇文温同样向着宇文凌抱拳恭敬道。
“当年一事?两位长老,不知口中所言,是否就是我爹被赶出宗族,沦为分家一事?”宇文长生微微抬头,双眸中有着一丝冷意。
“小子,你那是什么眼神?”宇文辰剑眉微皱。
“你爹当年拒绝前任族长所安排的联姻,导致整个宇文氏族因此损失惨重,赶出宗族而不除名,已是宗族莫大的恩赐。”
说话间,宇文温靠近了宇文长生。
“而且,你爹当年之所以拒绝前任族长安排的联姻,竟是因为与傲轩同时喜欢上了同一女子,要知道,傲轩乃是我族不世出的天才,你爹即使最后赢得了美人归又怎样,当年参加历练,你爹为了在你娘面前表现,强行抢过傲轩即将到手的猎物,被愤怒的傲轩强废了六条正经,乃是咎由自取。”
“宇文傲轩!”听到这个名字,宇文长生咬肌凸起,双拳用力过度,指甲已在手掌留下印痕。
可以说,今日的一切结果,与这个早已铸刻在宇文长生心中的名字密不可分。
虽然父亲一直以来都未曾向宇文长生主动提及过他与宇文傲轩之间的往事,但宇文长生这些年来,早已从仆人口中听过了不少传言版本。
即使各人述事有异,但大概核心内容都是一致。因此,宇文傲轩这个名字早已成为宇文长生心中一个不可磨灭的印记。
宇文长生即使知道自己前途渺茫,无法修炼咒力,在魂识羸弱的情况下,依然奋发学习真言,多少是因为宇文傲轩这个素未谋面的存在,成为了他为父争一口气而奋起赶超的动力。
如不是宇文傲轩当日所为,以及前任族长把宇文长生一家逐出宗族,宇文长生爹娘便不会惨死在那群黑衣人之手,有着宗族的侍卫,那群黑衣人也不会胆敢前来袭扰。
“我想,其中缘由,应该也少不了两位长老的推波助澜吧?”宇文长生冷笑一声。
“放肆!小子,你,你什么意思!”听此一言,宇文温一阵激动,血色充满整张脸,作为氏族长老应有的威严,在此刻已荡然无存。
“好了!”宇文凌突然发话,一阵咒力波动传开,让所有人顿时闭上了嘴。
“两位长老,桓先生,我跟长生还有一些事要谈,三位请先暂时回避一下。”宇文凌抬手示意着三人离开。
闻言,两位长老对视一眼,随即宇文辰率先开口:“族长,那咋们约定好的事?”
“稍后我便跟长生说明,你们先退下吧。”宇文凌把手对向门口处。
“族长,既然如此,我等便先行告退,希望族长能以大局为重,三思而后行。”言毕,宇文辰等三人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内堂。
此时内堂内,只剩下宇文凌和宇文长生两人。
“长生,刚才两位长老的所作所言,你无需太放于心上。”宇文凌待其余三人走后,一个挥袖,便一把将门关上。
“族长,换个立场而去看待这件事,或许晚辈也会做出同样的事情,实力为尊的天下,实在难有能容长生之地,这一点,长生非常明白。”宇文长生语气平和,没有一丝因刚才发生的事而造成的起伏。
“如此年纪便有这等心性,假以时日,此子城府实在难以预料。”听见宇文长生的回答,宇文凌心中略有惊讶,旋即开口道:
“这里只剩下你我二人,不要再叫我族长了,还是叫我伯父吧。”宇文凌露出了往日里难得一见的慈笑。
“伯父。”宇文长生一个下伏,双手抱拳,重重跪在地上。
“看来这些年,你受的委屈已经超出了你这个年纪所应该遇到的。”宇文凌双手扶起宇文长生。
“这点小委屈,长生并不在意。”宇文长生眼神坚定地看向宇文凌。
“长生,眼下有件事情,我需要跟你说一下。”
“伯父请讲,不知道是否与刚才长老口中所言有关?”
“嗯,长生,说实话,两位长老觊觎我这族长之位已久,这两人,这些年来,一直在通过各种手段企图找出我的不是。”
宇文凌背手靠后,走了几步,又道:“此番你来到宗族,两位长老便不断地嚷着要以宗族的规矩,来验证一下你是否值得留下。”
“本来他们要求是在你清醒过后,就马上安排一场族内比试,但我强行地把这一场所谓的比试压后了一个月,希望你能有充足的时间去应对。”
“族内比试么?”闻言,宇文长生眉毛扬了一下,但并没感到太意外。
族内比试也叫族内挑战,宇文氏族允许同辈之间进行公开较量、切磋,这一点,宇文长生非常清楚。
这两位长老提出这种要求,很明显,就是想通过正常的手段,行自己心中阴谋而不落下话柄。
只要宇文长生在这场比试中输了,那他便再无留在宗族的可能。
“吾欲取之物,绝不奢人施!无论他们来多少人,要比试多少场,伯父,我宇文长生全接了!”
“哦?”看着宇文长生那稍显稚嫩的脸庞与那不成正比的坚毅态度,宇文凌先是怔了一下,而后露出了欣慰之意。
“不愧是我好侄儿!”宇文凌来到铁椅旁,一手重重按在扶手上,似是掩盖不了心中的激动。
“此外,长生,还有一件事,关于你爹娘的后事,我已经命人安排,但按照族规,你爹娘不能葬于宗族祖地,连灵牌也不能放置于宗族祠堂。”
讲到此处,宇文凌面有难色,继续道:“长生,有些事,碍于身份,我不方便为你出面直言,一切只能靠你自己去争取,希望你能明白我的难处。”
“伯父的好意,长生已然明白,接下来的事情,我将会用实际行动去证明一切!”
略作拜别,宇文长生便离开了内堂。
看着宇文长生离去的背影,宇文凌心中一阵感慨:
“拓弟,你儿子真是越来越像你啊,只可惜,你已经无法亲眼见证他的成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