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琅琊客馆
卯时一过,城门打开,街上就开始热闹了。
李隆社一把推开沈康,压了压帽子,直奔城门而去。
沈康望着远去的三人,看看周边的人群,不知道如何是好。
如今整个大街上,还有临安城的所有城门都是寻找他的官兵,他已经无路可去。
他看着四周的空旷,还有天空的微微泛白,倍感无助。
当初他下定决心做这趟买卖,都是因为一个人,除了赚钱他别无选择,否则就再也无法见到那个人了。
沈康长叹一口气,原地徘徊了片刻功夫,算是想明白了,朝着甘泉坊摸去,毕竟冤有头债有主。
正月十四,辰时。
临安城市南坊,牙普洞。
苏秉灯前一秒刚交出小饼子,下一秒钱多多就让人从牙普巷子口的大饼铺将人逮了来。
看着颤抖不已的小饼子,苏秉灯内心十分惭愧,十分懊恼,千丝万缕最终只说了一句话:“对不起,小饼子!”
从见到钱多多派来的人那一刻,小饼子已经预料到了自己的结果。
大饼铺来不及收拾,三个面饼刚刚放进大饼烤桶里,被木炭烤的慢慢胖起来,等不来小饼子的解救,最后啪一声破裂、烤焦。
“苏使,来世再报答您的恩情!”
小饼子从原先的惊讶,再到不理解,最后默默的低下头。他是从这里被救出去的,终究还是回到这里,这个江湖,出来混早晚都要还。
钱多多就是喜欢看两个人生离死别,笑眯眯地欣赏着苏秉灯的自责。
在众人的注视下,小饼子的耳朵被钱多多削去一块,身上又被绑上了一块大石头,投入了河道之中。
苏秉灯拔出剑,单膝跪地,削发代首。
“现在可以说了吧?”苏秉灯的声音有些沙哑。
这一系列的操作,让吕梁目瞪口呆。
钱多多没有回应,而是拨开众人,拐进一个门洞中。
苏秉灯与吕梁赶紧跟上。
先前的举动,特别是小饼子的惨叫声,吵醒了牙普洞的众人,纷纷打开门缝,探出头,窥探这里发生的一切。
吕梁忽然发现,这里的人大多都是女子,也有稚子小儿,瘦骨嶙峋的男子。
苏秉灯看出了吕梁的疑惑,指着一旁的女子介绍:“多是残花败柳,曾经红花楼的女子,或是年老色衰,或是生儿育女,被老鸨卖给了钱多多。这些人都做不了其他事,只能流落鬼市从事老本行。”
苏秉灯的轻描淡写让吕梁内心有些反感,那些在地面上风风光光的女子,到了这里竟然如同行尸走肉一般,苟延残喘。
钱多多突然说道:“繁华过后,总有污垢需要排出,吃葡萄还得吐葡萄皮呢。”
吕梁总觉得在他们眼里,这是稀松平常之事,不需要太多在意。
就像这条河道一样,汇聚临安城各个角落的污水,在这沉淀发酵。
片刻功夫,钱多多将苏秉灯和吕梁带进了一个廊道的尽头。
边上是一间小屋,里面躺着一个女子,没有任何修饰,只有一丝破布遮身,放眼望去,肌肤漏露。
一名壮汉,径直走到床边,将女子一把拎起。
躺着看不出来,起身才发现女子已经怀孕。
“这是酱香坊曾掌柜的姘头,苏使可以问问。”
苏秉灯明意,想必鬼市走石油买卖的都与曾远有关。
于是,他走上前问道:“曾远曾掌柜,如今在何处?”
“我一女子,岂能知道?”
吕梁倒是有些佩服,这昏暗的鬼市中,还有保守秘密之人。
钱多多微微一笑,让下人拿来了一瓶黑乎乎的小葫芦药,在女子面前晃了晃。
“鬼市的白日,向来都是交易人命,苏使付了人钱,你总不能让他空手而归。这药无色无味,不痛不痒,第二天就瓜熟蒂落!”
说完就指了指女子的腹部,意思不言而明。
话到此处,女子突然疯狂起来,狰狞又恐惧地看着钱多多。
她能忍受自身的折磨,岂能不顾腹中之子!
看着女子愤怒而又恐惧的眼神,苏秉灯有些于心不忍。
他站了出来:“我只是想知道曾远的下落,找不到他,整个临安城,包括鬼市,还有你自己,和你腹中的孩子,都将遭殃。”
女子看了一眼苏秉灯,疑惑、无畏、泄气一串情绪缓缓流过。
“他昨夜没来,托人带了句话,让我在这里等,他会来接我的。”
“什么时候?”
“就是现在。”
话音刚落,突然身后传来哐当一声响,似乎是一个罐子落地杂碎的声音。
苏秉灯猛地回头,发现一个黑影在洞口闪过。
“曾远!”
苏秉灯拔腿就追。
一听苏秉灯喊,吕梁便明白了一切,定是曾远前来接女子,却发现身份暴露,紧急撤离。
黑影似乎十分熟悉牙普洞地形,见缝就钻,一会功夫就窜进一个弯。
苏秉灯追至拐弯口,停下了脚步,里面是一个洞,一眼就能望到头。
随后赶来的吕梁跟苏秉灯撞了个满怀,一看这光景,气愤地说道:“这小子跑挺快啊,一眨眼的功夫就没有影了。”
苏秉灯没有作声,仔细观察着整个洞。
他可以确定黑影是从这里进去便消失的,洞里只有常规的一张床,还有一些生活杂物,应该是寻常牙普洞人居住之地。
按照钱多多的规矩,决不会给他们留着私自通往外城的小道的。
苏秉灯拿过一个火把,站在洞中间,静静的等候。
火焰来回跳动,最终朝着一个方向而去。
“在这!”吕梁顺着火焰的方向望去,沿着洞壁搜索了半天,终于找到了一个手柄。
顺着手柄往后一拉,一块门板移了位,门后藏着一个洞穴。
苏秉灯拔出短剑,卸下长剑,准备进入洞穴。
突然他意识到一种危险,汗毛竖立,身体下意识的侧了过去。
一把匕首从洞口飞出,径直插在洞璧上。
众人吓出一声冷汗。
苏秉灯当机立断,劈断门板,护在身前,一头扎进洞里,吕梁紧跟其后。
洞并不高,七拐八弯只有一个道,苏秉灯能听得到洞前方传来的窸窸窣窣脚步声。
由于神经紧绷,手上又拿着门板当盾牌,还要时刻提防飞刀,两人行动并不快。
正如苏秉灯所料,飞刀时不时从远处飞来,插在门板上,砸在洞壁上,留下噼里啪啦的声音。
约莫过了一刻钟,两人终于迎来了出口。
打开顶盖的一刹那,苏秉灯探出头,一辆马车从头顶呼啸而过,差点压到。
此地十分热闹,人来人往,两边的店铺都已经在不停地吆喝,希望卖出个好价钱。
“这是哪里?”
吕梁已经有些迷糊了。
苏秉灯定了定神,认清四方,才发现此地乃甘泉坊的乌衣巷,巷子口便是有名的清湖河,河边上就是大名鼎鼎的酱香坊,临安城最有名的制酱店铺。
再往前穿过寿安坊,便是御街了。
忽然,不远处一阵骚动,顿时鸡飞狗跳。
苏秉灯跳上台阶,眼神穿过人群,朝着混乱处看去。
果不其然,有一黑影在人群中撞来撞去。
看准时机,苏秉灯抢过一匹马,跳上马背就追,临行还不忘说一句:“亲卫府征用,要钱找他!”
顺手指了指吕梁。
可怜吕梁一脸无辜却被一群人围攻,指责官府不懂礼数。
以马追人,自然是快了不少。
片刻功夫便追上了黑影。
苏秉灯侧马在前,拦住去路。
黑影愣了一下,正准备掉头,发现吕梁断了退路。
“曾远,再跑我们就动手了!”
黑影停下脚步,忽然一把飞刀出腋下,直取苏秉灯要害。
好在苏秉灯早有准备,先前在洞中已经领教了黑影的飞刀,料定黑影定是习武之人。
只见苏秉灯翻身下马,闪过飞刀,顺势拔出靴子里的短剑就朝黑影而去。
两相交手,电光火石,你来我往,不相上下。
几回合下来,苏秉灯眉头一皱,这武艺路数绝非江南人,倒像极了北辽草原狼。
北辽自从被金国压制以来,就很少在中原地带活动,跟别说是江南之地了。
数年以来,北方各国仗着人强马壮,对宋朝虎视眈眈,边境战火不断。而宋朝一味求和,每年朝贡,富养他国,着实让人堪忧。
这样一个带着北辽武艺之人怎么会出现在临安,难不成是细作?要知道酱香坊在临安可已经好多年!如此一想,着实令人后怕。
思索间,倒是被黑影偷了瓜。
黑影抽出飞刀虚晃一招,趁着苏秉灯脚下一时不稳,破开人群,朝着外事巷而去。
外事巷都是他国人士驻扎之地,更有众多他国设立的客馆。
说是客馆,面上经商,实则保护本国之人,众多他国使者远道而来,除了住在朝廷安排的郊外荆棘馆外,大多数更喜欢下榻自家客馆。
吕梁还没反应过来,苏秉灯已经追了上去,要是让黑影进了客馆,那再想要拿人可就难了。
正如苏秉灯所料,黑影穿过人群,钻进了北辽在临安城的客馆,琅琊客馆。
苏秉灯和吕梁在馆前停下脚步,只见黑影与馆内人员叽叽喳喳了几句,便溜了进去。
看馆之人与苏秉灯隔台阶而望。
“想不到他居然是辽人!”吕梁一跺脚,气愤不已,“这北辽真是居心叵测。”
苏秉灯上前交涉:“辽家官人,我等正在追捕一名大宋疑犯,此人不小心误闯客馆,还麻烦交于我们。”
“可笑,你的意思是我们私藏人犯?宋朝刚刚与我大辽修好,你这是要诬陷我大辽?还持刀站在我馆门口,我看你是蓄意挑起事端!”
苏秉灯内心一句臭骂,形势已十分明朗,眼前之人是要铁了心护着那个黑影。
倘若再多言语,起了冲突,可就不是民间官司,而是两国之事了。
“怎么办?”吕梁已经没了主意。
两人持刀相持了片刻也别无他法。
苏秉灯正欲收短剑,忽然身后窜数来一名瘦小的男子,穿着湿漉漉的衣服,不顾守馆之人阻拦,铆足了劲要往客馆里跑,嘴上还不停的说着:“我是曾远友人!我是曾远友人!”
苏秉灯一听着名字,看着衣服还在滴水的男子,忽然明白了什么。他一把拉住男子,亮出身份。
男子一看腰牌:亲卫府狼牙将!
瞬间就昏了过去。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寻求安全之地的沈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