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17章
说真的,就算是现在梅甘都能看到那辆自行车上的白色祝福光辉与华丽的花体签名了,也没找到否认这玩意儿真不算舒服的理由。
她惆怅的跨坐上去,以这个被当前几乎所有女士拒绝——或者说,被想看女士们侧坐骑马的男士拒绝——的姿势,哐哧哐哧被载过田埂之上。
阳光明媚。
梅甘遥遥看着远方飞起的鸟,并不觉得那真的会是‘鸟’——‘码头’里的一切都是虚假幻梦,充其量只是均衡灵能的拟似造物而已。
而‘安全屋’其实同样如此,但‘安全屋’是个奇迹——那是专属于灵能者自己的安全地带,虽然每二十四小时内只能进出一次、待一个小时,但那里头可以适当放置一些东西。
高林用来装戒指的布袋正是如此。
说来神奇,他的‘安全屋’只存在于黑夜之中,而‘码头’却是阳光普照的。
门里门外,简直是两个世界。
“首先,你得对我们接下来要经过的地方有个概念,”高林边蹬着他的自行车边说,“‘心智海’、‘星灵海’、‘灵能禁域’……在不同时代、不同国度、不同民族与不同学说中它有不同的几十个名字,但基本也就是些和脑子相关的东西,随你怎么叫都行。”
他叙述这一切的声音带有某种深思熟虑的情感,一种习以为常的诱导性。
一时间,梅甘竟从他的声音里听到了某种熟悉的动静:微风吹过水面,粼粼波光流淌其上,浩瀚的蓝在灿烂的金边缘摇晃,来来往往。
梅甘站在那金色里,看着澎动的海洋,听见海鸥的鸣叫声为她带来一丝寒冷。
下一刻,她瞳孔一动回过神来,震惊的发现,这自行车已经来到了一片如想象中那样摇晃来去的海上。蓝宝石、黑曜石、金箔或白花花的珍珠,无数海水他们脚下来来去去,无数珍宝在他们脚下来来去去。
“欢迎来到‘海’,”高林说,“我注意到,你没有专心于感受灵能。发生什么了?”
“没什么。”梅甘缓慢且谨慎的回答。她已经迅捷的逃开了那没来由的想象,还有蓝如海沟宝石、金如梦乡彼岸的沙滩与海浪。
但即便是终于将注意力集中在了这现实的幻梦、幻梦的现实之上,梅甘也不是很清楚自己这会儿要做什么反应更好。她只能让自己放眼于这片流动蓝宝石似的海洋中,并惊奇的观赏那湛蓝中的一切。
“……这片‘海’里有东西?”梅甘好奇的问,“我好像看到了一把剑……”
“‘剑’?”高林反问了一句。
在这里,这个词好像带有与现实中截然不同的寓意。
梅甘意识到了这一点——为此,她再度凝神屏息,仔细观察了一会儿它。
没错,那是剑。她想。
虽然有些模糊,但她看得出来:那是一柄锋利坚实的双手长剑,刃口流线亮堂堂的泼进光里,又在不久之后悄然散去。
“……是剑,双手剑,”她说,“但它消失了……”
“没关系。”高林停下了骑行,却没离开自行车。他一腿支在那摇晃回荡的海面之上,俯身趴在扶手上,指尖漫不经心的敲打着反光明亮的钢管,像是在等待什么似的。
“怎么了?”梅甘问,“它有什么特殊意义?”
高林短促的回头看了她一眼,表情有些古怪:惋惜、怜悯或怅惘。亦或者三者混合,或许。
“‘海’是万物潜能的集|合,诺希斯小姐。”他轻声道,“当你来到海上,你在海水里见到的第一样物品,就是你的本质。”
“……”
梅甘同样沉默了,表情是另一种古怪。
实话说她可以理解高林的怜悯是哪儿来的……在这样的世界上,‘剑’这种锋利、过刚且只能在纷争与装饰两个领域派上用场的东西大概的确不算什么好寓意。但她脑子里确实不合时宜的蹦出了“我是剑骨头”什么的……
……靠啊!不可以!她飞快抹了一把额头。
拜托,这种严肃场合里至少也要整点什么“此身为剑之骨”之类的东西吧?!
哦,不,那个版权是别人的……
梅甘默默挥去自己脑海里乱七八糟的想法,用一个叹息摆脱了它们。“真棒。”她说。
趴在前头的高林投来一个疑惑的眼神。
“这听起来很宿命论。”她说,“真棒。”
“我知道了,”高林点了点头,“你讨厌什么的时候会说它很棒,对吗?就像被气笑了似的。”
“或许吧。”梅甘不置可否,“我们在这里干什么?”
“等一个正确的时间。”
“正确的时间?”
“一个适合‘开门’的时间……那是从‘海’里回到幻梦之路的唯一方式。”高林慢吞吞的说,“顺便说,它并不是很安全……尤其对你而言。”
“……啧。”梅甘嘟囔了一声:“就好像那条路对我来说能有多安全了似的……”
“完美!”高林突然直起身,‘啪!!’的一拍手,把梅甘吓了一跳,“没错——那条路对你来说,也很危险。”他轻声道,“以你现在的水平来看,只要在那里多待一会儿……”
梅甘下意识想起了来时的经历:张狂色彩在黑暗中攀行,自四面八方而来。
如果不是高林足够强大,她恐怕会在一个极其短暂的时间里……
“……失衡。”梅甘说,“我会‘失衡’。”
她坐在停得十分板正的自行车上晃了晃小腿,又看了一眼那把剑消失的地方。
高林看到那俊秀少年一样的女孩笑了起来。他下意识提起了警惕心。
“但你其实还有别的方法回去,对吗?”她问。
高林动动嘴角,露出一个无奈的笑。
“当然,”他说,“但你也必须在这里多待一会儿……‘饵要撒对地方,才能让鱼的上钩更顺利’。”
他再度抽出了自己的银烟盒,弹出一根烟来。
“我已经把自己‘藏起来’了,它们不会感觉到我。而你,还得在这儿多待会儿。放心,等事儿完了,我请你喝一……”
他准备抽银火柴出来的动作突然停顿了一下,在梅甘那古怪的眼神里。
“……”他咂吧了一下嘴,“……吃顿饭。”
梅甘的表情飞快从刚才的‘嫌弃酒鬼’变成了‘谢谢老板’。
高林摸了摸鼻尖,没意思的转回去了。
-
‘嗒’。
火柴擦亮,在深海的暗影之上。
在沉默的教堂之中。
-
一枚金币被抛飞起来。
它在空气中割出锋利的铮鸣,又悄然落下,落在一只手里。
修长手指蜿行而过,在黑暗中夹起了它。
“这世上绝大多数足够强大的灵能物品,都是一滴被掳往人间的海水。”他说。
花窗切割之下的黑暗中,指尖夹着金币的年轻神父抬起了头。
狂风卷袭,暴雨在教堂外盆泼而下,贫瘠雪原悄然封冻。黑暗中,伏行的展翅巨骸受漆黑锁链束缚。
力量昂扬擢升!
巨骸化作黑灰泥沙飘散,顺四面八方的邪天使花窗而入。从眼过的就没入神父眼里、从手过的就没入神父手里,从天平过的就在布道台上汇聚成一座天平、从剑过的则没入神父身下暗影之中。
黑暗为他赐装,从海与梦中。
神父打开了信徒登记册,静静看着位列最后的那个名字。
“墨丘利·诺希斯……”他喃喃自语,声音渐变瓮哑,回荡在空教堂里。
“崇高的名字……但它还缺少一个……”
“一个……‘伟大的’,部分……”
“对吗?”
-
“实话说,我差点儿都要忘了,我还有个老朋友在罗斯派因城里等着。”高林无聊的靠在自行车扶手上,嘟嘟囔囔的吐槽道,“多年不见,我本来准备找他一起吃顿饭来着。”
“那还真是抱歉了啊,卡萨维缇先生。”梅甘哼笑一声,“饵还没洒完吗?”
“差不多了,只要你在同一个地方停过五分钟就行。”高林说,“‘安全屋’里除外,那是我的地盘儿。”
“‘码头’不是吗?”
“‘码头’是个过渡地带,姑娘,你该在书里看过的。”高林看着她,用一种责备差生的目光。
“没,”梅甘摇了摇头,道:“我跳过了一部分内容,它们对目前的情况没什么作用。”
高林想了想,赞同的点了点头:“是的……知识无先后,但应用知识的时机有先后。”
接着,他好像看到了什么一样展开了腿,再度踩在自行车蹬上。
“坐好,”他说,“该走了,就现在。”
在这种关乎生命的事儿上谁也没必要去闲着没事杠两句——梅甘听话的坐好,双手扶稳铁杆,却听到一声来自高林的叹息。
“别害羞了,小姑娘……来时你可不是这么做的。”他伸开手臂,握住她的小臂,让她搂住了自己的腰。
在梅甘不着痕迹僵硬了一下的肢体语言下,他对远方海面露出一个微笑。
“扶稳。”他意味深长道,“你得活着,才能考虑怎样与人保持距离。”
……梅甘咧了咧嘴,同样看了一眼远处海面后神色一凛,从善如流的抱紧了他有力的腰。
“真好。”她努力按捺着自己被危险推得疯狂加速的心跳,冷漠的吐槽:“在我死前还能抱抱一位驱魔大师的腰。这算什么?福利吗?”
高林重重“哼!”了一声,猛力一蹬自行车!强大的灵能从他身上扩散开来,海面轰然扭曲,海水澎湃而起,泼了梅甘一身!
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它是一条通道——她掉下去了!坐在这见鬼的自行车上!
“别把话说的好像我在出卖色相一样啊!!”轰鸣海水的挤压之中,高林铿锵有力的大喊。
而梅甘却没对此发表意见。
她只是小嘴抹蜜的朗声长啸:“我……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