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谷内的屠杀
哒哒的马蹄声咽,温三郎和他的随从走在温暖的阳光下,飞鸟在枝头驻立,相互的望着,随着马蹄声的临近,发出一声啼鸣,箭也似的飞到另一个枝头,那是长尾帘子鸟,温三郎心里默念道。
先是松林密布,阳光透过树林,被树叶割碎的光洒在了谷中,枝叶间漏下来水银似的花花点点的阳光,让谷内显得阴冷,再向前走,随从们不仅内心吸了一口凉气,猜想到这应该是温三郎突然改变行军路线的理由。
两山逼兀,相夹在一起,只留下坑洼不平的一条小道,曲曲折折,草木丛生,山谷处一直到两侧山梁上,杂树高低起伏,乱石嶙峋,树木都显得稀少,这是一处埋伏的好地方,他们纷纷拔出腰刀,齐刷刷的亮出白刃,白色刀光晃了晃太阳,明晃晃的反映射在远处的山石上。山石上或许有些不对劲,风向有些混乱,气息中透出一股诡异和杀气。
温三郎默不作声,哒哒的马蹄稳而又稳,大家纷纷把刀插回刀鞘,跟随着温三郎走了。后边的队伍也更加的近了,似乎有了开始放马冲击的势头。
一声凌厉的鸣镝,刺破了平静的秋日里的澄净,像一泓秋水在本就蔚蓝的天空划出一道弧线。伴随而来的一阵梆子响声,数百只锋利的箭镞如飞蝗般射来,毫无心理准备的胡狄人完全没有反应过来,他们不知道为什么他们会在这里遭遇到这样的箭阵。
当漫天箭镞夹杂着疾风和凛冽的势头向他们俯冲而来的时候,他们中曾经死里逃生的老兵又感受到了在西北与“唐”字军交战时的恐怖场景,当他们追逐撤退的唐兵,而最终钻进了包围圈,一阵阵箭矢飞来,无数人来不及取下绑在马上的的木盾就被攒射成了刺猬,那是什么箭阵啊,有着巨大的冲击力,将人从奔跑的马上射下十几米,浑身上下无一处不是箭头,这一刻,是死亡附体,没有任何神明能够解救,那是箭阵吗?那是箭雨吗?不,那是死神交织的火网,是天神布下的天网,疏而不漏。
此刻,这种熟悉的死亡的气息再一次涌上这些人的心头,即使是胡无敌,也没能摆脱这种心理的阴影。面对这股突如其来的死亡巨浪,都纷纷吓懵了,不是说关内的明字军以百抵一吗?不是说好关内无人会给他们惹麻烦吗?不是说好了干掉温三郎后,就回到故土,重新复国吗?最不济也会给他一处庄园,还有一队商队,从此隐姓埋名的生活在这富庶的上京附近吗?不是说可以在关内劫掠一番,带着抢来的财富和女人,再见识一下丰镐城的富饶吗?不是说……噗~噗~噗~,再也不用说了,从灵魂到肉体,都被飞来的弩箭直接攒射成了刺猬,他们在倒地前发出凄厉的惨叫声,那叫声响彻了整个山谷,毫无人性……让人的心发颤。
接下来第二波齐射飞来,有了刚才的试射,这波射击准确而又密集,明显更加犀利而有力,刚刚还被同伴的叫声震撼心灵的士兵们,这一次开始觉得自己才是更不幸运的,一些骑兵甚至被连人带马钉在一起,箭弩的速度太快,而且势大力沉,箭弩直接射入山壁之上,同样钉进去的,还有连人带马的胡狄,他们血流遍地,手脚却还抽搐着。山谷中响起一阵沉钝的噗噗声,这是比那些喊叫声更加可怕的声音,那是箭头锲入肉体的声音,如此生硬。
而随着第三波、第四波齐射的时候,伴随着山谷中溅起一片片狰狞的血花,是胡狄们从意志到肉体的彻底崩溃,他们四处奔跑,毫无目的性,想寻找救命稻草一样,想要躲在凸起石头后边、峡谷中的杂树甚至草丛里,但是飞蝗一般的箭雨覆盖了整个山谷,他们一个有一个的被刺穿在山谷里,以不同的姿势结束了生命。攻击的密度一次比一次加大,他们的用了不同的弩机,把从来没有机会刀西北一展身手的遗憾,都发泄在这个峡谷里,哪怕仅仅是为了一个奔炮的胡狄,他们也不惜射出近百只弩箭,仿佛他们又回忆起十多年前,胡狄在上京丰镐城这一带四处劫掠烧杀,要报这一箭之仇一样。
随着攻击的临近结束,谷底的血花变成血雾,迷离了胡狄们的双眼,也遮蔽了太阳。
胡无敌已经绝望了,作为这支队伍的首领,他感到悲观,这完全是唐字军的作战方式。第一轮射击是西北唐军主要用长弓齐射,“长弓”是步兵用的,形体较大,用桑、柘等优质木材制成,射程很远,劲道很足,从高向下射击,简直如同大人在与孩子玩游戏,而第二轮明显就用的是连弩,一次可以射出十只,第三轮和第四轮就是巨大的弩机,具体是如何的机器,他没有见过。接下来,他们会冲锋,先是被盾牌护住的长枪手借着冲击力来冲杀他们,将长枪插到他们的胸前,然后就是唐刀锋利的白刃伺候。
现在不是判断这些的时候,胡无敌也不愿意再想,逃命才是第一要务。虽然身负数箭,但厚重的铠甲、护心镜与披膊甲胄没让箭镞刺穿,只是感受了箭头的刺痛,血一滴滴冉冉流出,后退是不可能的,况且按照以往的经验,后路一定被阻断了,而且那边起伏的山岭和崎岖的小路,难以逃过这些箭雨,按照在西北时候的经验,骑兵会用“角弓”追着射击他们,一般来说骑射手的射程要小于步弓手,但是威力同样巨大。
只有向前冲出,才能有希望,追上温三郎,斩掉他的头颅。他催促着胯下的大黑马,和他一样,马铠能够保护它不受弩箭攻击,他下达了向前突进的命令。
迎接他们的,依然是泼天的箭雨。当最后一名胡狄被弩箭射中脖颈,在哀鸣声中跌落马下时候,胡无敌也筋疲力竭,胯下马下踩在一枚铁制的四角扎马钉上,哀鸣一声,倒地不起,把他掀翻在地,他不顾疼痛,挣扎着爬起来,徒步向谷外走去,走出谷口,就有希望,只要杀了温三郎,就可以复国,他暗自安慰着自己。
这种希望随即像泡沫一样破灭了,既短暂又轻易地破灭了。
因为这时候他看见一面面旗帜出现在谷口,那旗帜很奇怪,写的既不是“唐”,也不是“明”,而是“逐鹿”二字,他觉得自己再也和这两个字无缘了。大概有近百人的队伍出现在他面前,那个领头的人,他现在都记得,那是曾在西北持刀立马,手上沾满无数西北彪悍的勇士鲜血的令人胆寒的松晓松二郎,他像雄鹰翱翔在草原上,追逐着草原上的田鼠和白兔,以及野狼和牛羊,而他们,就是被追逐的对象。他大吼一声,步履蹒跚的持刀杀向对方,然后被迎面的弓弩射中,巨大的冲力让他不得不顺势后仰倒地,然后是被长矛刺穿,横刀降临到他的脖颈……
多么熟悉的三三阵作战,可惜……
也许,胡涂才是对的,他提前分出去走大路,是存在的唯一的几名胡狄勇士了,他心里的最后一个念头。
他的眼睛,留恋的看了看已经被血昏染了色的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