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寒声碎
月光照得清波万顷，云逢盘坐岸边，唇角衔笑，半眯着眼望向那夜月，一副慵懒的模样。
湖中蛟龙探出脑袋，大笑：“总算将你这瘟神熬走！记住了，走了就别回来，省得我瞧见心烦！”
“此去，归期难定。”云逢淡然说着。
蛟龙微愣：“怎的，犯了错被师门关禁闭？”
“咱可是上清派的十佳弟子，怎会犯错？”云逢斜睨一眼：“幽州有妖患，我要赶去一趟。”
“啧，就这点小事？”蛟龙冷笑一声：“若你死在那儿，就算成了鬼魂，老子也要飞过去嘲笑你一顿！”
“嗤，一条蛟龙还想飞啊？”云逢毫不掩饰讥讽：“等你成了龙，再说这大话吧！”
蛟龙瞪眼：“等着，老子肯定能化龙！”
蛟龙说的认真，云逢也不反驳，只是笑了一阵，朝岸边看去：“喂！那小泥鳅，你跟了我们半个多月，应当开了灵智吧？”
小泥鳅不敢回应，又听云逢笑道：“来，你说这家伙能化龙吗？”
“啊？”小泥鳅愣住，回神就瞧见蛟龙那双墨色瞳眸，如雷云般不断逼近、压下：“劝你考虑好再说。”
说罢蛟龙又觉得自己太凶了些，遂扯了扯嘴角，强扯出一丝笑意，试图展露出一丝友善。
未料这一笑，小泥鳅好似被雷劈中了般，浑身一激灵赶紧溜进了湖里。
“老子干什么了？”
蛟龙不明所以，一脸懵然瞧向捧腹大笑的云逢，顿时有些恼了，方想发火时，笑声却戛然而止。
但见云逢突然站起身来，仰头静立，仿佛在聆听着什么，不时点了点头。
片刻后，他才回过神来，道：“羽，幽州妖患生变。”
蛟龙瞳眸一凝：“你要即刻动身？”
“对。”云逢说着，手腕处一株彼岸花飞出，于细角处化作一镯子扣上：“此剑乃师傅所赠，暂时送与你防身。”
蛟龙不解：“暂时？”
“废话！师傅若知道我将这剑送给了你，非将我关禁闭不可。”云逢瞪上一眼：“好好活着，等我回来取剑。”
蛟龙盯着云逢：“剑给了我，你用什么？”
“我的宝剑多得是，不缺这一把。”云逢浅笑摆手：“不多说了，来日再会。”
月牙下边，一道流光如飞星流过，蛟龙收回远眺的目光，看风吹皱湖水，喃喃：
“来日再会。”
……
“那之后又发生了什么？”虽知结局，但惊秋仍是忍不住追问。
福寿抬起脑袋：“云逢离开后，大约过了一年，虎蛟便闯入卧龙湖，意图抢占此地。蛟龙气愤不过，数次将虎蛟逼入绝境，却都被它逃脱。”
“虎蛟不仅狡猾，心眼还非常小！在蛟龙这儿吃的亏，说什么都要讨回来，始终在卧龙湖附近逡巡窥伺！”
“恰逢蛟龙蜕皮，刚化人相还未适应。虎蛟趁他虚弱，驱使伥鬼化作云逢的模样蛊惑蛟龙，并趁机暗算他。”
“刚化人相为何会虚弱？”浮长川喃喃，转头正好对上鼎爷嫌弃的眼神，就听：“张癞子用药养了你几十天，你当然不虚弱！”
“即便如此，也有我天赋异禀的缘故。”浮长川心虚反驳，趁鼎爷没反应过来，忙岔开话题：“之后呢？”
“蛟龙本就虚弱，又遭虎蛟偷袭，纵使心有不甘，在临死前将那柄剑插入虎蛟腹中。”福寿哀哀叹了口气：“却始终逃不过一死，被生生咬断了龙筋。”
料想之中的结局，惊秋亦叹了口气：“云逢呢，你有再见过他吗？”
福寿摇晃着脑袋：“从未见过，恐怕早已死在幽州妖患中。”
“一别……永年吗？”惊秋愣怔呢喃，似回想起些不好的记忆，眉目间难掩悲意。
浮长川瞧在眼里，明白这股悲伤涌动的理由，遂拍了拍他肩膀，浅笑低语道：“终会再遇到的。”
惊秋微点着头，整理好情绪又问道：“你又是如何跑进龙脊的？”
“唉，纯属被逼无奈。”福寿绷着神经，仿佛在回忆一个噩梦：“那会儿我被湖底的动静吸引，本着有热闹不瞧王八蛋的心思，便躲在一旁目睹了全过程。”
“原想着悄默声离开，谁料那虎蛟简直有大病，放着那么大一块肉不吃，非逮着我这小泥鳅不放，驱使伥鬼堵住我所有的退路。”
“我被逼到绝境，只能不断往下钻、往下钻，等回过神时已经钻进了蛟龙的脊背。幸亏我还有一些福缘在身上，意外发现触碰龙筋时，竟能操纵蛟龙的躯体活动。”
“于是我福至心灵，身子一扭便化作蛟龙的龙筋，恫吓虎蛟、逃出生天！”
浮长川微微皱起眉：“泥鳅化作龙筋，话本都不敢这么扯吧？”
“呵！”鼎爷不放过任何嘲笑浮长川的机会：“小小蜉蝣都敢慕求长生，这算什么？臭小子，这是个复杂的世界，莫要坐井观天。”
浮长川皱起眉，琢磨着想要反驳些什么，却始终找不到合适话语，甚至还想点头。
“是啊，那一刻我也不知发生了啥，脑海中仿佛有另一个声音，不断对我喊着‘化作龙筋就能逃出生天’！”
福寿回忆着：“甚至有那么一瞬，我觉得蛟龙的魂魄还未散尽。”
“这话从何说起？”惊秋疑惑不解。
福寿晃了晃脑袋：“那年我逃出生天，正愁找不到隐秘的地方躲藏，在湖底漫游时，竟不由自主来到了玉寒洞。”
“洞口的禁阵，你们都见过吧？”福寿望向洞口：“那就是蛟龙设下的禁阵，还有方才的幻阵也是。”
“此外！”福寿的声音突然拔高：“我本想在这玉寒洞躲上几百年，等修为高了再去找虎蛟算账。”
“不想在听见虎蛟哀嚎的刹那，吞食虎蛟的念头就如疯了般在心底不断滋长，致使我昏了头，竟真的离开了玉寒洞。”
福寿将视线挪向鼎爷：“我不想抢你食物的，实在是控制不住！若你实在想吃，我可以……”
“打住！”鼎爷一瞪：“你吐出来的食物，爷没兴趣吃。”他说着又看向蛟龙尸体，亦是一脸嫌弃：“腐肉，啧！”
“那……你不吃我的话，能原谅我不？”小泥鳅心虚问着，未料鼎爷又是一瞪，吓得他三魂丢了两魂，险些又昏死过去。
幸而惊秋早有准备，数道灵炁贯入，福寿一个激灵又缓过神来，忙对着鼎爷叩拜求饶！
浮长川在一侧饶有兴致地瞧着，问道：“你就这么想活下去吗？”
“当然啊！”福寿喊着：“我还没变成威风凛凛的真龙呢，就这么死去，我不甘心！”
“嗯？”浮长川凝视着福寿：“你又没见过真龙，为何这样执著于变成祂？”
“我见过啊！虽然只是龙骸，但那高峻如山、蜿蜒百里的骸骨，令我魂悸魄动。”
福寿眸中放光：“你们想想啊，连骸骨都这样惊心骇神，祂活着的时候，该是如何威风？”
浮长川微愣，想起玉寒洞外酷似龙骸的怪石。
“不仅是龙骸，我还见过蛟龙！”福寿眉飞色舞：“我活了这么大，从未见过那样威风、那样帅气的生灵，连祂都寤寐求之的真龙，定然更加威风！”
“难怪你甘愿变作龙筋，还借幻阵化龙……”浮长川微皱眉：“但‘威风’这个理由，总感觉有些不靠谱。”
“不靠谱吗？”福寿瞧向浮长川：“那你寻求长生，又是为了什么？”
“当然是为了活下去啊！”浮长川不假思索，福寿又是一问：“活下去，然后呢？”
“然后……”一时彷徨，浮长川没了想法，他一门心思要取狗道人性命，何曾细想过这问题。
“懂了吧？”福寿笑着：“我们都因为一个荒谬的、不靠谱的理由，才活到了现在。”
嘈杂的玉寒洞顿时安静，惊秋、浮长川面面相觑，默默消化着这句话，唯有鼎爷在刻意打着呼噜。
眼瞧着他们若有所思的模样，福寿得意地摆了摆鱼鳍，早有所料般说道：“既然你们有所触动，那就放了我吧。”
未料话音刚落，呼噜泡也跟着破掉，福寿一抬眼就瞧见鼎爷冷漠的黑眸子，禁不住一激灵，忙找补道：“当然！诸位这样友善，我也不会让好人心寒。”
小泥鳅尾巴一甩，但见洞壁缝隙间的冰焰玉蕊片刻消散，赤、蓝光点缓缓飘向冰湖，于湖岸边凝成一朵盛开的‘莲花’。
“这才是真正的仙草。”福寿叹了口气：“我本想养着自己吃，但眼下这情况，基本告别它了。”
他满眼不舍盯着那冰焰玉蕊，半晌一咬牙、一甩鱼鳍，别过头去说道：“你们杀了虎蛟，也算替我报了仇，这仙草就当做谢礼了。”
“除此之外！”福寿再次瞧向鼎爷，似已将他当成话事人，在征求他的同意：“我还有一件东西要给你们，不知……”
浮长川瞧在眼里，哪肯让这破鼎抢去风头，遂抢过话茬：“去吧，莫要想着耍小心思。”
“好嘞，放心！我也不是那么不识趣的泥鳅。”福寿应着，转瞬钻入龙背，鼓捣了一阵竟咬着截龙骨回返。
瞧着落在跟前的龙骨，惊秋懵然：“你打算送我们骨头？”
“非也！”福寿摇晃脑袋：“这宝贝唤作寒声碎，是蛟龙脱皮取尾骨炼制而成，遇水可化万般兵器。”
他说着将龙骨推到惊秋脚旁，惊秋满脸疑惑：“你想让我演示？”
“对！”福寿仰起脑袋：“这宝贝我没法驱使，你且试试，若是有缘就归你了。”
“可是……”惊秋仍是疑惑，福寿则笑道：“莫要问我原因，纯粹是突然冒出想法，就当做蛟龙在作祟吧。”
惊秋还在犹豫，浮长川轻轻撞了下他的肩膀，笑道：
“试试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