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但求长生乐
浮长川腹诽着跑出道观，刚跨过门槛的刹那，炽热阳光肆无忌惮包裹住他，那般刺眼、那般滚烫。
这一瞬的感觉令他恍惚，长久待在阴暗腥臭的环境中，他都忘了阳光下的空气竟会是这样鲜甜。
缓缓闭上眼，他将脸凑到灼热的阳光下，贪婪呼吸着新鲜的空气，沉浸感受那久违的温度。
不想突然之间，有一缕奇怪的气息钻入口鼻，没有暖意、没有腥臭，却隐约蕴含着些许欣喜的情绪……
‘怎么回事？’浮长川一头雾水，想着再狠吸一口气品品时，忽而听到一声欣喜的呼喊，大喊着：“师弟！”
“惊秋师兄？”他恍然睁开眼，就瞧见细碎阳光下，小道童蹦跳着来到他跟前，眉眼间满溢着喜悦，笑道：
“看见你没事我就放心了，还以为师傅又要责罚你呢！”
惊秋说着，那蕴含欣喜的气息，连续不断钻入浮长川口鼻，虽然依旧微薄、模糊，但不至于被当做错觉忽略。
‘鼎爷说过，呼吸里藏着许多情绪，莫非就是这个意思？’
浮长川思量着试图将那缕情绪放大，但收效甚微，无奈想着：‘想来是修为提升，连带着提升了五感，才隐约感知到这些？也罢，抽空问问鼎爷。’
心念不过转瞬，或许是这些时日遇到的人、物都不正常，此刻看着惊秋那张纯真、明媚的脸，就倍感亲切、欣喜。
更何况他也存了一肚子的疑惑，需要惊秋的答案。
“师兄，张癞子命我取丹料，却并未说清楚是谁，我该怎么做？”
浮长川疑惑问着，又见惊秋面露难色，不禁追问道：“很麻烦吗？”
小道童微微点头，回道：“师尊那性子你也晓得，他偶尔会将一缕黑气藏于镇民中，命我通过黑气找丹料。”
“……若没找到，会怎样？”
“自然是少不了一顿责罚。”惊秋苦笑着，示意浮长川跟上：“走吧，莫要误了时辰。”
……
清冷残破的街道，随处可见招魂幡和棺材。
小道童早已习惯这街景，只管穿街过巷不曾侧目。
片刻路过街心牌楼，不禁抬头瞧了眼‘清流永福’四个字，叹气继续往前。
三年前这还是个丰饶富足的小镇，只因一个癫狂疯魔的道人，变成如今这副鬼见了都摇头的模样。
“挹景练仙骸，万劫方童牙。谁言寿有终……”
啪！
“扶桑不为查！”
寂静的小镇中，这一声醒木分外清晰，惊得浮长川一激灵：“此地还有人在说书？”
“按理说不应该……”惊秋瞧向浮长川，蓦地一笑：“走，听书去！”
突兀的吵嚷声随风飘来，二人穿街过巷，不消片刻就来到河岸边的文庙，不由得怔住。
但见河岸郁郁葱葱、青翠嫩绿，柳树枝条低垂，清风掠过，摇落水珠漾起层层涟漪。
文庙前，一群人正聚在老树下乘凉、闲聊，悠闲自在的模样令人艳羡。
“我在三年前见过这一幕！”
浮长川面露惊讶，但很快又冷静下来，因为从他们的呼吸中，他感受不到丝毫的温度和情绪。
“想来是张癞子编织的幻境，我们……”
他神色一顿，却见惊秋一脸兴奋的模样，不禁好奇：“师兄从未听过书？”
“听书倒是其次，黑气很可能藏在这里。”惊秋盯着那热闹的人群，蓦地朝人群中空位一指：“我们坐那儿吧。”
浮长川见状一笑，跟着他一起在大树下坐定。
说书人摆开架势，如同三年前一样铿锵说着葛仙公飞升时的事迹，正说着人群中突然站起一膀大腰圆的虬髯大汉，正是郑屠。
此刻他血丝布满双眼，怒张着满口黑牙喝骂道：“去他娘的，别整这些没用的，赶紧给老子说故事！”
“得、得嘞，郑爷您别急。”说书人忙擦冷汗，赔笑道：“今儿要说这人，与葛仙公是故交，名唤白石生……”
浮长川眸光微凝，紧紧盯着郑屠，细声道：“我怎觉得黑气就在他身上？”
惊秋没有回答，只痴痴听着那说书人讲的故事。
当说书人问出那句“‘成仙非我愿，但求长生乐’，诸公可知何谓长生？唯有……”时，‘逍遥’二字也不自觉从惊秋口中蹦出。
惊秋蓦地浑身一颤，旋即由兴奋转为失落。
浮长川瞧在眼里，明白他心中所想，笑道：“是啊，破不了这牢笼，长生又有何用？”
他瞧向惊秋：“师兄也很想摆脱张癞子吧？”
“……”惊秋沉默片刻，摇了摇头：“逃不掉的，清流镇的所有人都逃不掉的。”
浮长川一愣：“师兄迫切想要修炼，难道不是为了逃离张癞子的掌控吗？”
惊秋仍是摇头，突然开口问道：“你知道师傅有几个徒弟吗？”
这莫名的发问，令浮长川一愣，茫然摇了摇头。
惊秋见状则抬起右手，摊开手掌在他眼前比了个五……
“在你我之前，师傅还有五个徒弟。”他挪开视线，似在回忆：“我是个孤儿，大师姐少司命将我捡回，并抚养我长大。”
“少司命？”
“师姐无父无母、无名无姓，因她喜欢楚辞《少司命》一篇，遂替自己取了这名字。”
惊秋叹了口气，继续说道：“那年我三岁，她十一。”
“是中元节的前一天，她突然兴奋地跑到我跟前，告诉我师傅要带她去白石秘境，那儿钟灵毓秀，是前辈高人羽化飞升之地！”
“她幻想着能在白石秘境遇到仙缘，等到飞升成仙，就回来带我一起逍遥天地间，可是……”
“她没有回来？”这答案不难猜到。
惊秋点着头，双眸失去了光：“大师姐失踪后，其他师兄轮流照顾着我，可每一年的中元节前后，师傅都会带一位师兄去所谓的白石秘境。”
浮长川愣住：“他们全都消失了？”
“对……”惊秋低声回答，眸中满溢着悲伤，“或许在某一天，我也会被带去白石秘境吧。”
“既然如此，更应该想办法摆脱张癞子，不是吗？”
惊秋揉了揉眼，将那悲伤揉碎，道：“我啊，只想找到大师姐，哪怕是尸骨，也想好好跟她说一句谢谢。修炼是为了进入白石秘境时，能多活一段时间。”
“天命如此，我们改变不了什么的。”
惊秋轻浅笑着，用异常轻松的语气说着这段话，可在浮长川听来，却充满了绝望和悲伤。
浮长川能理解他的无奈，但无法认同他的选择。
“因为办不到，就将此归于天命吗？”他摇了摇头，沉声道：“或许我天生反骨吧，偏要将打破这天命枷锁！”
惊秋一愣：“师傅手眼通天，我们不可能逃……”
人群突然一阵骚动，那郑屠似已察觉自己被选为今日的丹料，瞪着惊恐的眼不断嘶喊着：“不要！不要抓我去道观！”
血丝爬出眼眶，黑气自口齿间溢出，脸颊鼓胀着眼瞅就要撑破，早已不成人样。
浮长川面色平静，起身凝炁成剑，只管破开人群朝那‘怪物’走去，蓦地长剑一挥！
头颅抛飞，黑气自颅间喷涌而出，如黑蚁般疯狂啃噬此间天地，将那和风煦阳、吵嚷人影尽皆撕碎。
不消片刻黑气散尽，眼前只剩断壁残垣，光秃秃的枝桠在寒风中摇晃，仿佛坟墓中伸出的白骨，萧瑟可怖。
浮长川波澜不惊，回身凝视着惊秋，道：“如果逃不掉，那就杀了他。”
惊秋瞠目结舌，疑心他昏了头，忙上前捂住他的嘴劝道：“莫要再说这种话，哪天师傅不高兴的话，定会拿你炼丹的！”
“嗤！”浮长川冷笑一声，挪开惊秋的手掌：“我本就是他的丹料，惹不惹他生气，都是死路一条。”
“师兄你听我说，这话并非天方夜谭……”
为了避免张癞子偷听，浮长川在惊秋耳边轻声低语，将壶公一事简要说了下，又道：“多一个人，我们的把握就多一分！终归都是死，为何不拼上一次？”
“……”惊秋没有立刻答应，沉吟了片刻才笑着说道：“我天资不如你，也不觉得自己能帮上什么，甚至不觉得能成。”
他顿了顿：“不过啊，既然你提了，我这当师兄的，也没啥理由不帮你。”
“真的？”浮长川冁然一笑：“就这么说定了！”
蜉蝣千百世，惊秋是他的第一个朋友，若问逃出生天，他最想和谁分享那份喜悦，或许就是惊秋吧。
……
这天之后，浮长川伺机与壶公交谈，帮惊秋打探白石秘境的情况，不料连壶公也从未听过那地方。
虽是好奇，可目下最紧要的是提升自身修为，
浮长川不再深究，从壶公那儿讨来了天材地宝的位置，便开始行动。
此后的日子里，除了被张癞子使唤做事外，其余时间浮长川和惊秋都在修炼，日以继夜、废寝忘食。
与此同时，趁出门采药的间隙，浮长川时常依循壶公的指引，去到各处挖掘灵草仙药，分与惊秋一同食用。
初时小心翼翼，生怕被张癞子察觉。但成功几次后，心思就愈发大胆起来，摘到的灵草仙药也越来越多。
而因修为提升，张癞子又每日喂给他们不同的丹药，加之食用了大量的灵草仙药，二人的容貌、体型也在飞速变化！
不知不觉间，一年匆匆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