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第74章
孟银河家,灵棚已然搭起。因着春儿年仅三十就没了,三代血亲直系旁系全算上,他的小辈也就是四个小孩:两个站都站不起来的灵宝儿、小云宝,一个能走会跑的小月牙和一个预备役小学生明宝儿。所以需要美姐、佳儿这种三代内旁系同辈,还有大雷姐夫这个姻亲守在灵棚里壮人气。再往外扩一扩,论四代、五代远房姻亲什么的,人就多了。再因着他们这一支辈分大,旁系里还是有不少小辈得来灵棚守灵的。
关于辈分这问题,可以多说两句,佳儿他们这支辈分大,那是需要往上倒好几代的。具体怎么差出来的,佳儿说不清楚,但从他们的爷爷奶奶那儿到他们下一代,这四代人佳儿还是可以说说的。农村适龄男女正常来讲二十左右就是结婚,二十二三就该有娃的。可第一个奶奶没能给他们孟爷爷生下孩子,等到第二个奶奶嫁给他们孟爷爷生下大伯孟银河的时候,和孟爷爷同时期长起来的男子,他们孩子都会打酱油了。
第二代领头羊大伯孟银河长成以后,因为过分英俊很受姑娘们追捧,他就很是挑剔了几年。然后导致他和他后面的弟弟,也就是佳儿爸爸孟金路和小叔孟铁书,各个都是晚婚。如此等孟爷爷的第三代出生,也就是以大哥儿打头的第三代还哇哇哭着找奶吃时,和孟爷爷同期男子的第三代已经十五六。个别早早辍学的着急人家,已经在寻思嫁娶了。
来到以大哥儿打头的第三代。大哥儿、小雅是按正常步调结婚生子的,可大春儿、美姐和佳儿都不是,各个晚婚晚育。形象点说就是,孟爷爷的第四代正在发起出生集合号的时候,和孟爷爷同期男子的第五代已经大踏步走在出生的路上。
如此四代差出一辈人。那再加上孟爷爷以前差出来的,就造成了现在这样,佳儿出门走在村里,和她同年纪、比她大的多的,论辈分多数是要叫她姑奶奶的。注意此姑奶奶不是那个刁蛮的贬义姑奶奶。而多数白发苍苍奶奶,佳儿叫婶子就是顶天了,大部分都是佳儿同辈称呼嫂子就行。嗯,佳儿回村本就少,不怎么认得人,就不太分得清谁是婶子谁是嫂子。怎么办?只要不是红白喜事这类庄重场合,那就不管辈分那套,看见白头发的,直接称呼婶子。
说回灵棚。一直在说大春儿没了,伤心吗?佳儿是伤心的,可那伤心伤不到心底。真正看到那方正的小小骨灰盒,佳儿才心凉。她走过去就想把覆盖的红布扯了,她想打开骨灰盒。她觉得打开骨灰盒,大春儿就能站出来。
美姐拉住佳儿的手,叶子妈妈把红布盖回去,叶子在旁边哭得撕心裂肺。旁边人跟着哭,佳儿哭不出声只是眼泪不停滚落。她不可惜大春儿的死,死了对大春儿是解脱。她只厌恶大春儿的拼,拼了这么多年,还只拼出个烂摊子,这人生看着就像个笑话,一个让人哭的笑话。
等坐到一旁,美姐担心问佳儿:“没事吧?”
“有事的那位在骨灰盒里躺着,我这种瞻前顾后又自私的,能有什么事?”佳儿说。这一刻佳儿也讨厌她自己,她也怕她自己把人生活成让人哭的笑话。
美姐叹了口气,低声说:“如果我也像春儿这样碰上意外,我希望你能帮我看护着云宝,我希望你能从你姐夫那儿多要钱出来给云宝。我和你姐夫也给我们、给云宝买了商业保险,受益人都是云宝,再加上县里的房,足够供养云宝长大成人了。”
佳儿‘嗯’一声,给美姐回一句:“如果我有了宝宝,有了意外,我希望你也那样做。”天知道意外和机遇哪个先来,人,可不是得为自己、为自己在意的人苦苦筹谋。至于为什么不把孩子留给孩子爸爸?因为那俩人没了老婆,都是会再婚生娃的。做人要善良,何必塞个孩子过去影响人家新夫妻的感情,考验人性?而真正有心的爸爸,不用上赶着要,也会支付抚养费。
人是铁饭是钢,任何时候都是要吃饭的。因着守灵祭拜,孟银河家的大院里是聚集了不少人,直系的十多口,旁系的三十多口人,帮忙管事的五六个,吃饭自然是大问题。临近中午,村里惯熟做饭的三个男大厨便在院子西边架起大锅烧木头,煮面条、做卤汤。不多久孟铁书就过来喊说‘轮流吃饭了’。
嫂子对美姐、叶子和佳儿说:“你们先去吃,我在这儿守着。”叶子说她不饿,让嫂子、美姐和佳儿去吃。嫂子改口说她陪着叶子,让美姐和佳儿先吃。
那就先去吃,美姐先挑了面条进碗,佳儿随后跟进挑了两筷子面条到碗里,然后一起排队等着舀卤汤。没一会儿大雷姐夫喊她们过去。佳儿转眼去看,他们男人围做两堆蹲地上吃得正香。姐俩儿狐疑走近,大雷姐夫接了碗挤进人堆,再把碗端出来,面条上不仅有西红柿鸡蛋卤,还有凉拌菜、火腿肠。佳儿端着那碗,只想哼哼哼。
美姐和佳儿的碗有了异样,那周边妇人们也不是傻的,纷纷转身走向男人堆。都是广义上的一大家子,谁还没个关系亲近的人呢。于是出现了大多数男人仍是围做两堆吃饭,被妇人们叫起来的男人们则给递过来的碗加卤加菜。然后佳儿突然有点理解爸爸孟金路的儿子执念。
长久以来潜移默化的大环境下,或许出于保护心疼心理,男人们愿意给他们重视的女性分享好吃的肉、菜,却不愿意让他们重视的女性进来和别的男人争食,同时无视和他们没情感牵连的女性需求。占着好吃的,边吃边聊,那多轻松惬意啊。换佳儿是男的,她也不见的会主动让开,让女人们进来加卤加菜。
饭吃完了回去守着,这时大伯娘刘文丽过来说:“到屋里吃饭去。”
美姐说:“我和佳儿已经吃了,嫂子和叶子你们去吃吧。”
大伯娘刘文丽说:“吃了也没事,你们进来陪着坐坐说说话,我和你们大伯心里也好受点。”
好吧,佳儿没想到这个吃饭还分了三个档次。悲伤,已经被她一股脑吃进肚子,她悲伤不起来了,自然共情不到大伯孟银河、大伯娘刘文丽的不好受。所以她拒绝进屋陪聊,她想守着大春儿,能守几天算几天。美姐则说她需要回家给她家小云宝喂奶了。下午叶子没再出来,时不时能听见里头高两度的声音,听不清说什么。
临近傍晚,来守灵还有帮忙的亲戚们吃完饭都走了。美姐、大雷姐夫和佳儿表示要走,大伯孟银河、大伯娘刘文丽拦着不让,说进屋说会儿话。
美姐一脸焦急,佳儿赶紧接口说:“姐夫你和我姐回去照顾小云宝,我陪着大伯、大伯娘聊会。”
没想到大伯娘刘文丽顺嘴就说:“那美姐明天把孩子抱这边来吧,省的一回回往你们家跑。”
大雷姐夫、美姐双双变了脸色。
佳儿守灵一天,可不是干坐什么都不干。没人来吊唁不需要磕头回礼的时候,那也要和坐她周边的嫂子婶子们交流农村办白事心得。叫她姑奶奶的熟悉丧事流程的婶子们可是给佳儿说了,像美姐这样有小宝宝要照顾的,根本就不用守在这儿,隔一两个小时过来看一眼坐上五分钟十分钟的就成。
当然如果大春儿七老八十没的,像美姐、佳儿这样的同辈外嫁女,可以不来,也可以来吊唁一下说两句话就走。也就是大春儿正值壮年没的,直系血亲里没有可以站出来撑场面的小辈,同辈们才不得不守在这儿。说起来大雷姐夫、美姐、佳儿来守灵已经是很给大伯、大伯娘面子了,怎么还得寸进尺要小宝宝过来?
但拿这些出来和大伯娘理论,显得冷血无情斤斤计较不够大度。毕竟大伯娘刘文丽刚没了儿子,正是伤心的不行的时候,话说的不中听、事做得不漂亮,都能被理解。那就曲线救国,佳儿立刻转头对管事的小叔孟铁书说:“叔,你犯大错了!你这管事管的,怎么就忘了叫明宝、灵宝出来守灵?大伯娘也是,怎么就不提醒我叔小孩也可以守灵,让人把明宝、灵宝抱出来。叔,这一天得多少人笑话咱们家不懂白事流程?”
小叔孟铁书拉着个脸,说:“佳儿你别听你大伯娘的,这儿阴气重,不会让小孩子守。除了直系不得不住这院子绕不过去,你们旁系的小孩都不让进这院子。”
大伯娘刘文丽一屁股坐地上,就开始哭春儿可怜,说春儿还没葬呢这姐姐妹妹的就挑她毛病,划界限的划界限,不想来的就不来。
划界限的当然是说美姐、佳儿。那不来的,说的是孟铁书家的小雅。
小叔孟铁书脸色彻底阴沉,随后甩出一句话:“她们这种外嫁女,又是堂姐堂妹,本来就没必要在这儿守着。”
大伯孟银河沙哑着嗓子开口:“理儿上说,外嫁女是不用守。可情谊上说呢,春儿没了,美姐、佳儿你们就无动于衷?”
大伯娘刘文丽扑上大春儿的骨灰盒,哭嚎起来。大哥儿一边扶着一边红着眼圈祈求说妈别哭了。
叶子妈妈和叶子出来。叶子看着骨灰盒,也是哇哇哭。叶子妈妈一边拽着叶子不让她往骨灰盒走,一边带着哭音喊:“春儿啊,你说你怎么那么狠,就这样把我姑娘撂半道上。早知道你走这么早,我说什么也不能让姑娘跟了你……”
美姐抓着大雷姐夫,泣不成声。
小叔孟铁书低声对佳儿说:“你也跟着哭哭吧。”
佳儿,眼泪滚滚而下。她想到了自己想到了晋江,她可不能让晋江把她这样撂半道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