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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白起李牧万人敌,大王小人能杀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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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已深,凝雪独有姿,破茅屋中的张巡墨升二人还在对桌而谈,新白覆满了满院的灰白,残破的茅房燃着明亮的灯火,火苗被寒风吹的东倒西歪,也似喝醉了一样。

    风雪中的张巡听着墨升将安禄山一路反叛的经过娓娓道来,下酒的小菜已经如冰,只有那酒还凑合能喝,只是天寒地冻,没有内气护体的张巡,每饮一杯,寒意反而更加一重,张巡的心里默默感慨,自己出门的时候带一个温酒的小暖炉该有多好啊。

    虽然酒水不可温,但是他听得颜氏兄弟的大义,河北各郡县反抗的忠勇,张巡的心里还是隐隐有沸腾之感,总算知道自己并不是独木行舟,在这大风浪里,翻滚的还有不少人,独行的人不怕黑,只怕孤独。

    只是墨升随后的讲述,让张巡久久不能自拔,他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如何品评那个自己尽心竭力燃烧奉献的朝堂,自己的忠心到底有多少愚昧,自己的坚守到底有多少回报!难道李唐的朝堂竟真是不堪到了那般地步!

    墨升告诉他,形势大好的抗贼大军,竟然被皇帝陛下一顿操作,溃败了何止千里。

    唐玄宗听了边令诚的密报,知道那个被寄予厚望的封常清兵败溃逃,他一边痛骂其草包饭桶,一边派人执令削其官爵。当初封常清战败之后,曾三次派遣特使奉表向玄宗皇帝陈说叛军的形势,玄宗皇帝恨不得剐他的肉削他的骨,怎么可能听这个败军之将的奏报。

    封常清三候无果,只好亲自骑马往朝廷上书,行到渭南郡的时候,刚好与皇帝派下的前使相遇,前使执敕令将封常清当场削其官爵,命他速还高仙芝军部,以白衣自效。锦袍换白衣在封常清看来,已经无所谓了,皇帝罚他以白衣之身在高仙芝军中效力,不是希望他能戴罪立功,只是单纯的辱其颜面。封常清知道自己丢了洛阳,死罪估计是难逃了,于是他也没再争辩,直接接了降罪的敕令,回到驿站,当即提笔草遗表书,陈述叛军的实力,分析

    着自己亲自血水里淌出来的战局,并依此提出自己的一些应对破敌之策。洋洋洒洒数千字,期盼着他死之后,皇帝不可再轻敌,多少能听从一些他的策略,早日平了叛乱,他也算是为国尽最后一份忠,一雪耻辱只能靠自家的好大哥了。

    当时朝廷上下皆以为安禄山狂悖逆行,低估了叛军的势力,认为不久即可扑灭这团不听话的火苗,封常清自己也是这么想的,可是洛阳一战,封常清大败,所以他才有此一表,希望别人能以他为戒,谨慎行事。

    高居庙堂的皇帝陛下自然不知道封常清战败的真正原因,但高仙芝不糊涂,他隐约明白封常清不仅仅是轻敌那么简单,战败的因由元素绝对很多,而且两人是多年知己,于是高仙芝便命封常清巡监左右厢诸军,以助自己,也真心盼他能将功补过,重振雄风,好换回那一条命。

    等安顿好了封常清,安禄山那边估计一时半会也不会有大动作,于是丢了陕郡的高仙芝谨慎行事,他退守潼关后军纪严明,日夜操练,争取尽快把这些拼凑起来的队伍磨练出个样子来。做好了长久打算的高仙芝按部就班,准备着融雪一般,慢慢化掉安禄山的势力,毕竟自己的后方是富庶了将近百年的大唐帝国,安禄山可没有那么雄厚的资本,他所借不过是一鼓作气,措手不及而已,缓过劲的大唐,那才是飞龙在天。

    高仙芝的战略思路是很对的,将军们明白,文臣们也明白,安禄山这边也明白,睿智的玄宗皇帝估计也明白。可是别人都能等,唯有他不能等,也不肯等,他要雷霆出击,他要飞龙在天,他要安禄山立刻就跪在自己脚下,骄傲如他,岂能让一个贱种坏了自己一世英名。

    潼关监军边令诚多年来伺候皇帝,对于皇帝的心思揣摩的很明白,知道皇帝希望速胜,于是自打从长安出发,一直到驻守潼关,他一方面多次制造由头借口,从军部的粮钱里给自己搂好处,一方面不停的向高仙芝制定军事计策,劝他尽快用兵,早有斩获。高仙芝不糊涂,对于边令诚中饱私囊的行径故作不知,毕竟是皇帝派的监军,捞不上点油水谁乐意干这苦差事,但是你一个不阴不阳的阉人,偷偷摸摸啃点吃食就行了,权当舍点银子堵你的嘴,可你一边往嘴里刨,一边还要对我的军务指指点点,要不是看你是皇帝的人,往日还算有些交情,早都把你拖去喂狼了。所以边令诚的那些苦口婆心高仙芝自然是不搭理的,于是这一次次的无动于衷终于伤了边令诚的面子,使得边令诚怀恨在心,暗下决心,定是要伺机报复回来。

    等到后来高仙芝也丢了陕郡之后,边令诚知道这是再好不过的机会,皇天不负有心人,他可得抓住了,于是他连夜秘密入朝奏事,向玄宗反映了高仙芝、封常清败退之事,面圣时添了点盐加了些醋,他说:

    “封常清逢人就说叛军强大不可敌,使得帝国军心大为动摇,而高仙芝则更是不堪,被安禄山吓得直接不战而退,放弃了陕郡几百里地,更是偷偷克扣士兵的粮食和赏赐,将救命的物资钱粮全往自己兜里揽,丝毫不顾及军士的死活,真是枉顾了皇帝的期望,拿着帝国资源人命,不思上阵杀敌报效朝廷,反而拥兵自重趁火打劫中饱私囊,真真不堪大用,乃是犯了欺君大罪”。

    唐玄宗听了边令诚的一面之辞后偏听偏信,他本身就在埋怨这些人战果不佳,再听闻两人竟有如此龌龊勾当,大怒不已,立刻派遣边令诚带着旨令火速赶赴潼关军中,将高仙芝与封常清立斩不赦。

    “这便是那声名远播的帝国双壁之结局,悲哀可叹!”

    墨升在自己心里暗叹一声,继续讲下去。

    天宝十四年腊月十八日,皇帝的特使边令诚回到了潼关,他先派人把封常清叫来,向他宣示了皇帝正式敕书。封常清自知该死,便把自己的数千血泪遗表递交给边令诚,只求他能奏报皇帝,也不枉费了自己最后的一点赤胆尽忠。边令诚假意收下后,毫不顾及相识多年的情分,便直接将其斩首,暴尸于芦苇之上。高仙芝回到官署后,还不知道封常清已被杀,边令诚这边就带着百名大内御用陌刀手,在官署门口,对高仙芝宣读了皇帝要处死御史大夫高仙芝的诏命。高仙芝还没来得及下马,便听闻如此晴天霹雳,他急忙翻身下马,面对着那个往日交往密切的好友争辩道:

    “我遇敌战败而退,死是应当。但诏命里说我私下克扣军士赏赐和军粮,纯是诬蔑。上有天、下有地,兵将都在这里,您难道不知?”

    义愤填膺的高仙芝越说越气,对面的边令诚目光却是越来越冷,他不理会这位往日好友的愤慨,只是冷眼注视,注视着这个骄傲将军最后的挣扎,他享受着报复的愉悦感,谁让你不听我的话,你越挣扎我越兴奋。

    高仙芝还在高呼,他对着随行的士兵喊道:

    “我高某人把你们招募来,当然是想打败叛军多得赏赐,但安禄山力量正强,这是事实,所以暂避锋芒,撤退至此,也是为了加强潼关防守,以待来日。我如有罪,尔等可以直言,如若无罪,你们就大喊冤枉,好让边监军知道我们的屈辱,让陛下知道我们的不甘!”

    虽然高仙芝平日里为人有些骄傲,对于钱财权势也很向往,可这都属于人之常情,大是大非面前,他称得上是一个豪杰,手下的军士仰慕其才华,感激其知遇,敬佩其气节,此刻听闻皇帝欲斩自家主帅,纷纷高声大喊“冤枉!”其声虽震天动地,但根本撼不动皇帝的那一绢诏令。

    边令诚依然在冷眼相对,他是个真小人,一直奉行斩草除根不留后患的理念,这一次费尽心机才能除掉高仙芝,他可不会有半点心软,再说了要你命的是皇帝陛下,于我边某人何干,黄泉路上阴曹地府,讨债索命有本事你去找龙椅上那位,今日无论如何,你是走不出我为你写的这个“死”字。

    高仙芝的挣扎注定是垂死无用,边令诚可不会去可怜一个失去利用价值的棋子,所以临行之前,他请求皇帝恩赐自己一支力量,以防止高仙芝封常清铤而走险。高仙芝封常清都是带兵多年的将军,手下有一些只知将令不知王令的狂徒也是情理之中,自己不可不防。皇帝听了这话,本来还在犹豫是不是真的要斩立决,加之边令诚这般诛心之言,更是要让他们死的透透的,当即从御林内卫中调出一百把陌刀,护送着边令诚赶赴潼关。

    潼关官署大营前的高仙芝高呼冤枉,底下那些出生入死多年的的护卫更是不乏血脉奋勇之士,今日皇帝收了诏令还倒罢了,如果真的要斩我主帅,他们豁出性命也要违抗上命,抢出元帅,奶奶的,老子的好日子是元帅给的,可不是那华清池里的老皇帝给的,真把老子逼急了,老子也学安禄山造反去!

    官署门前的氛围越来越不对劲,两方人员势如水火,高仙芝这边是星火四溅的摩拳擦掌,边令诚那边是一言不发的暗流涌动。火势这边越烧越旺,大有一言不合就刀剑相向之相;水势这边也是杀机隐现,一百把寒光闪闪的陌刀随时准备出击,他们可不管对方是什么身份,在他们看来,一切的阻挡,都可用手中刀破开。

    高仙芝任由底下的军士发泄不满,有些话他不好说的太明白,还要靠手下人来点破,只是今日的边令诚很不寻常,这个阉人只是宣读了皇帝的诰令,便后退了几步,这几步刚好让他退到了陌刀队的身前,他很理智,不理会对面那群人的大呼小叫,只是捧着皇帝的诰令,冷眼看着,也不回高仙芝的话,任你如何沸腾,我自岿然不动。

    高仙芝手下的将军校尉闹了好一阵,收不到对方的回应,那个阉人只是如死了一般装聋作哑,可背后那些陌刀队的大内禁兵却是双目赤红,那卷高高捧起的明黄绸缎,无声的垂着,压得高仙芝越来越喘不上气。

    事情很麻烦,看来皇帝是铁了心要拿他开刀了,那一百位冷静嗜血的陌刀手就是皇帝的决心。

    高仙芝挥手示意,底下人看了手势,很快就安静了下来,此刻的官署门前,高仙芝和边令诚四目相对,就那么盯着,边令诚的眼神很坚定,高仙芝的却很复杂,愤怒,不解,委屈,狰狞,一直到最后的淡然,他突然笑了。笑得很轻,只有自己能听到一般。

    边令诚看着这个发笑的将军,虽已年过半百,风姿还是卓越不凡,心里也有些想笑,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想笑,究竟是笑高仙芝还是笑他自己,他不清楚,他只是在心里无声的笑,莫名其妙的笑。

    高仙芝笑了好一阵,回头看了看身后的将军校尉,这些跟着自己出生入死多年的战友,今日是要离了,他再回头看了看对面铠甲鲜明的百人陌刀队,思虑了一会,叹了口气,重新看向了边令诚。

    高仙芝不是个轻易服输的人,他坚毅果敢,狰狞凶猛,他打过很多胜仗,也被人打败过不少回,什么阵仗没有经过,杀人如麻血流成河算得了什么,今天的状况,他也不是无力反击。对面的百人陌刀队固然强大,各个都是二品高手,领头的几个甚至有一品的实力,自己这边虽然拔尖的不多,近卫们的实力大多只是三品上下,二品的只有少半,但自己这边人多,如果真的拔刀相向,百位二品陌刀面对的可是上千三品,吃下去也不是太难,而且一旦真的动起手来,自己部下大军肯定是闻风而来,到那时就不是区区上千人了,上万人马赶到也不过一盏茶而已。

    陌刀再凶残,怎敌得过万箭齐发!

    正所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这个阉人捧着个圣旨来我的地盘,百把陌刀和那明灿灿的圣旨只消片刻就能被吃个渣也不剩,皇帝追责,就说没看到边令诚一行人。更何况关外有安禄山虎狼之师盘踞,边令诚一行人还没到潼关,就被渗透进来的安禄山人马活捉了去,等我得到情报点集人马,便火速前往安禄山大营拼死想将边监军救出,只是战事激烈,边监军和陌刀队拼死抵抗叛军,不幸以身殉国,没能保全自己性命!

    这边是高仙芝在心里想好的奏报,称不上天衣无缝吧但绝对有理有据。

    只是那样真的有用么,吃掉这百十把陌刀很容易,可是吃掉那卷明黄的绸缎就很难。如果自己真的执意要撕了那卷绸缎,那就和关外的安禄山一般无二,自己本来就不是汉人,临了再落个造反的名头,后世子孙还有何颜面立足。皇帝很明显是决心要拿他开刀,看来史书上那些被皇帝君王冤杀的名册里,自今日后便会多出一个叫高仙芝的。算了,强如白起李牧不也是如此,愚忠也好,砍头也罢,自己也风光威武了几十年,那些死在他手上的人命也该还了,现在如果再潼关内乱,只会便宜了那个安禄山,那就让他高仙芝一人扛下这些罪孽又何妨,只是可恨不能痛击安贼,雪我丢陕郡之耻,再加上自己这一世英豪,竟然冤死在了昏君和奸宦的手上,真真是叫人不甘,到了阎王殿前,他一定要大喊冤枉。活着已是无望,但求死了能遂心。

    只希望封常清能帮我了此遗憾吧!

    下了死心的高仙芝整理了衣冠盔甲,抬脚走向边令诚,边令诚下意识的退了一步,身边的那几个一品陌刀手向前一步,靠近了边令诚,手里的陌刀握得更紧,眼神戒备的盯着那个缓步走来的威武将军。

    高仙芝看着这些人的举动,眼眉一跳,心里冷哼,阉人到底是个阉人,没种!至于那些陌刀手,他只是轻蔑的扫视了一圈,满目的不屑一顾。高仙芝走到边令诚身前五步远,他深吸一口气,一手扶住腰间刀柄,一手拨开腿部

    裙甲,双膝跪地,挺直腰板,直视那卷明黄绸缎,张开口,一个字一个字说道:

    “臣高仙芝接旨!”

    高仙芝这一声接旨不异于平地惊雷,那些随他出生入死的将军校尉们无不震惊莫名,主帅在干什么,为什么会接旨,这可是掉脑袋的圣旨啊!这些耿直尽忠的汉子们纷纷大惊失色,抢步向前,就要去拉起那个犯糊涂的主帅。

    高仙芝自然知道底下人的举动,他也不起身,只是转过头,双目圆瞪,暴喝一声:

    “退下!”

    此刻的高仙芝跪倒在地,身躯却有万仞之高!

    高仙芝终究还是被斩了,他虽然遗憾,却也了然,只是他至死也不知道,原本还希望能帮自己雪耻的封常清,早已是先自己一步踏上黄泉,黄泉路上,如果遇到封常清,想必高仙芝只能感慨一句:

    这难道便是命啊!

    一日之间,斩了高仙芝封常清两位当世名将的边令诚没有自己预想的兴奋,他现在很恐惧,脑海里回荡的都是高仙芝的笑声和眼神,晚上更是做了一夜的恶梦,盖着的被褥几乎湿透,也不知是冷汗还是黄尿,实在扛不住了,不待天明便让百把陌刀护送着他,往长安城逃去,森冷的官署里,只留下一张字条:

    “以将军李承光暂摄领军事”。

    高仙芝封常清被冤杀的消息疯了一般传遍全军,引起的何止是军心动摇,不夸张讲就是全线崩溃,二十多万人惶恐不安,整个潼关弥漫着对生死的迷茫。只是大唐朝廷不会觉得丧失了两员具有丰富作战经验的大将有什么了不起,这样的将军在李隆基的心里,还不是一抓一大把。

    至于潼关之外的叛军,一时半会儿还不知道大唐朝堂竟然会自毁长城,还在紧锣密鼓的排兵布阵,安禄山为人谨慎,他派出心腹大将崔乾佑亲自带兵坚守,执行着幕府将军商议出来的战术,占据险要,诱敌深入,然后断其退路,首尾夹击,以求全歼潼关守备唐军。

    至于后方被安禄山引为心腹大患的颜氏兄弟,此刻的处境也好不到哪里去!

    风雨欲来风满城,落花遍地处处红!

    只是那处处落红不是花瓣,而是人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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