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梁红玉冒死传旨
梁红玉回家,将十二岁的儿子韩亮寄居邻舍家中,以防苗军伤害。略略收拾之后,便带了两名女兵,跨上川产小白马,离家出城。在北关余杭门内,恰恰遇见了把关的统领苗翊,叩马问道:
“夫人往哪里去”
“奉太后手敕,去秀州见韩将军,催他快来行在见驾。”
红玉镇定地扣住了马答道。
“太后手敕能由末将观看吗”
红玉取出太后手书,给苗翊看了,苗翊顿时脸上变色,犹豫了一下,说道:
“夫人,请稍待,让小将去请示一下大哥。”
红玉吃了一惊,但随即镇定下来,笑了一笑,说道:
“可笑那苗将军是个急性子,丞相和他说了之后,他性急得很,老是催我快去请世忠来京。瞧,奴为求快,不是骑马来了,若再耽搁,他又要发脾气了。”
苗翊恨恨地一跺足,摆了摆手,让红玉过去了。红玉知道苗翊怀疑,恐有变卦,离了北关,便吩咐随从女兵,各各挥鞭急奔,连夜赶到了秀州城郊韩世忠驻扎的一座祠堂前。黑暗中,被一队巡逻的将士拦住去路,响亮的河北口音一喝问:
“住马,来者是谁”
“成将军,是夫人!”
那人正是韩世忠帐前统领红脸大汉成闵,他听到是熟悉的女兵声气,慌忙滚鞍下马,叉手道:
“末将不知夫人来临,恕罪则个!”
红玉笑道:
“尔去通报太尉,就说钦使到。”太尉是对世忠的尊称。
成闵吓了一跳,说道:
“军中无戏言。太尉军令严明,宋将若是撒了谎,太尉可要咱的脑袋。”
“不怕,有我哩!”夫人又笑道。
成闵知道世忠素来尊重夫人,夫人的话说一不二,有时候比军令还严,只得喏喏连声,转身进入祠堂,转弯抹角,来到一处院落。院中正屋孤灯一盏,一位穿着紧身窄袖紫戎衫,头戴乌纱幞头,须髯垂胸的大将愤怒地在室中蹀躞徘徊。此人四十来岁年纪,延安人士,自幼家贫从军,不识得几个字,但忠义奋发,豪迈尚义,勇敢绝伦。身经数十战,遍体创伤,十个指头断了六个。现在年岁虽然大了,豪气仍不减于当年。他就是御营平寇左将军韩世忠。他听到沉重的脚步声,迅速抓起放在床头的黄金连锁甲,两目如电,紧盯着门外。成闵推门进来,讷讷地禀道:
“太尉,钦使到!”
“钦使从行在来的这么晚来”
“是的。”
“是谁”
“太尉见到就知道了。”
韩世忠严厉地瞅了成闵一眼,迅速穿上连锁甲,手持佩刀,说道:
“走,到前堂去!”他对兵变后的朝廷来使,抱着极大的警惕。
到了祠厅,只见灯烛通明,将士齐整整地分列两旁,当中三员女将,不是别人,正是自已的夫人和两名贴身侍女,世忠大惊,急问道:
“夫人,你这么夜晚到来,莫非行在出了大变故了”
“将军莫急,奴是奉诏而来的钦使,还不赶快接旨!”红玉严肃地说道。
“原来钦使就是你!”世忠疑惑道:“咱只知‘建炎’,不知“明受’,夫人传的是哪一家的诏旨若是传的‘明受’的旨,那你赶快回去,休道咱韩世忠不认夫妻之情。”
梁红玉笑了,于是从顶发中取出蜡丸,命侍女剖开,取出密旨,展了开来,忽然面南恭立,厉声道:
“隆祐太后手诏,韩世忠接旨!”
韩世忠好似千里游子忽闻慈母音讯,连忙抛却佩刀,伏地呜咽道:
“久不闻太后懿旨,愿太后、皇上平安康泰!”
红玉含泪宣读了太后手诏,然后扶世忠起来,说道:
“将军速速派人去向张侍郎、吕枢密、张统制处宣谕太后旨意。迟了,就要中了贼党调虎离山之计了。”
“好! ”世忠猛挥一下手,说道:“张统制现在吴江,吕枢密和张侍郎出师勤王,此刻大概已在平江会师了。成闵!”
“末将在!”
“你亲自带了太后密旨,连夜动身去吴江、平江走一遭。
上天入地也要找到吕枢密他们,把太后手诏一个个都让他们知道,并且催促他们赶快带兵到秀州来,老子等得不耐烦了,再不来,老子可要骂娘了。”
“喏!”成闵叉手应道。
亲眼看着成闵带了两名军士在祠厅前跨马走了,世忠方才回转身来,打量了一下夫人,忽然叹道:
“看你满身灰土,累了吧,快快进内房梳洗一下,世忠摆酒替夫人洗尘。”
歇了半个时辰,红玉梳洗换衣之后,吩咐侍女又添了一盏烛灯,与世忠摆酒对酌,细细谈了行在近况和勤王的事。
红玉道:
“听丞相说,苗傅颇有悔恨的意思,却被刘正彦挟持了,摆脱不得。叛军中时时忧虑将军等起兵勤王,风声鹤唳,草木皆兵,惟有刘正彦倒行逆施,依然凶横得不得了。太后周旋在逆贼之间,度日如年,朝夕盼望勤王兵马早到杭州,解救皇上。如今兵变已经十多天了,怎么将军兵马还逗留在秀州,不见前进莫非心灰意懒,不想为国杀贼了”
“不,不!&34;世忠掷杯叹道:“夫人不知此间的困难。张侍郎和吕枢密早已决心举兵杀贼,无奈兵力最盛的刘光世徘徊观望。张侍郎去了三封书信,又派人到镇江去催促发兵,他都不理。张统制忠心耿耿,可是部下统领安义不满他在扬州弃军而逃,不服他的调遣,竟想取而代之,并且和苗傅通谋,毁了吴江桥,阻断了勤王进兵的道路。张俊一军已经支离破碎。至于世忠,该向夫人负荆请罪。沭阳一仗没有打好,几乎全军复没,此番从海道回来,招集旧部,至今不过两三千人。张侍郎从张俊军中抽调刘宝一军二千人给咱,才勉强成军。但是咱与刘宝素不相识,安知他不和安义一样因此烦恼。夫人,为了这般原由,所以勤王的事被耽搁了。听说吕枢密已从江宁带了一万人马东下,早晚可到平江。纵然刘光世不派一兵一卒,咱韩世忠也要舍身勤王,去打前锋。咱要亲自手刃逆贼,搭救太后、官家。夫人,你留在军中为世忠助阵吧。”
“当然,奴不但助阵,还要督战哩。”
头遍鸡啼了,红玉精神抖擞,取下悬在墙上的佩剑,步入庭中,但见乌云消散,残月当空,她握剑舒臂,翩翩对月舞将起来,舞毕,喟然叹道:
“妾身今日闻鸡起舞,愿将军明日手擒逆贼,然后驱除金虏,收复山河,成不世之功,那时妾当为将军起舞庆功!”
世忠夺过红玉的剑,须眉怒张,奋力劈断了庭前桂树上一个丫枝,痛苦低沉地说道:
“大丈夫处乱世,若不为国杀贼,名垂青史,辜负天下人的瞩望,请夫人弃之如此枝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