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奇点：吉尔伽美什
笔记本上书写的内容到此为止，往后翻也只剩下边缘泛黄、微微卷曲的白纸，昭示着最后既定的结局。
孟冬却想到：
结局的毁灭已然发生，不可更改。
可是纸张上遗留了的空白，就真的没有再次书写文字的机会了吗？
初夏合上笔记本，站起身，飞回到冰原之上，看着整个世界一片无力的苍白。
岁月以沉默的叹息回应寒风的呼啸，回答了留白背后无可挽回的覆灭。
吴四李的结局显而易见。
参加本地区末人大起义后，在超人的屠刀下英勇牺牲。
他怯懦逃避了一辈子，能在人生最后的刹那，实现埋藏一生的英雄梦，何尝不是一种得偿所愿。
唯一的疑问是，吉尔伽美什怎么会知道，吴四李在这个地方，埋下了装有笔记本和照片的盒子？
四人在冰原被凿开的大坑边缘坐下。
“他不是”老赵显示了三个字，又删除撤回了。
吉尔伽美什沉默片刻，依旧是慵懒的语调，一副毫不在乎的样子，慢悠悠地随口解释道：
“他跑到另一座城市去吊唁那个人类，刚好这座城市也是我负责，刚好就被我遇上了。”
“我邀请他回来做我的属下，他拒绝了，我就放他走了。”
“后来他们起义失败，我又把他抓回来，邀请他做我的属下，他又拒绝了，那我就只好把他杀咯。”
只是她眼底的其它心绪，没有人能够看见。
如她所料，没有人察觉到她的异样。
现场的三人都只觉得，这是一位残忍的进化者应有的行为。
背后监视一切的“人”大约也这样认为。
自然界中的动物不能暴露自己的软肋，否则不论再强的生物都能被敌人一举击败。
——
发展研究生物工程，用通过生化改造进化后的新人类取代旧人类的计划，叫做【奇点】计划。
“奇点”一词有两重含义：
第一，宇宙大爆炸前是一个点，这个点就叫做“奇点”。
套用“宇宙大爆炸”的概念到“物种大爆炸”上，那么引发物种大爆炸的起点也可以称为“奇点”。
本时代新的物种大爆炸的“奇点”就是生物工程、生化科技。
第二，“奇点”是黑洞的中心，它的质量无限大，是“奇点”在牵扯本星系天体的运行。
那么进化就是人类文明的“奇点”，牵扯人类文明的运行，让人类文明的一切运作都是为进化服务，驶向最后人类物种更替的结局。
在【奇点】计划下，有一个分支的小部分，称为【吉尔伽美什】计划。
【吉尔伽美什】计划，专门研究体外胎体培养技术中的，成年胎体培养技术。
——
她出生在【吉尔伽美什】计划下的一所生化实验室中。
用一年的时间，将克隆基因催熟到人类20岁的身体状态，成长的过程只有不断撕裂的痛。
被浸泡在培养皿中，思维清晰地感受着碎心裂胆一般的疼痛，却无法动弹。
这就是她来到世间的最初感受。
她被从培养皿中释放出来，浑身一丝不挂地出现在一屋子的科学家面前。
人们为了她的顺利降生欢呼，因为其它试验品都夭折了。
她开始被迫学习一堆晦涩的理论知识，并且模仿一种特定的生活习性，努力成为一个固定特质的人。
研究院都叫她“石美加”，说这就是她的名字。
实验室中还有很多“人”，都有着自己的名字。
只是它们的名字都与石美加在新闻中看到的名人一样，它们和他们的长相也一样。
只是年老与年轻的区别罢了。
这些“人”像一群没心没肺的小傻子，不懂代数也不懂外语，每天只用保持身体健康，就可以得到研究员老师的赞赏，可以愉快地自由玩耍。
这些“人”每隔几天都会消失几个，再也不回来。
研究员老师说，它们的家人来接它们回家了，它们就不用继续留在这里了。
“不用着急，你们的家人也一定会来接你们的。”
石美加看着面前堆积如山的书本，内心很羡慕它们。
她的家人会来接她回家吗？
她真的不喜欢学数学。
研究员老师告诉她，不用羡慕它们，你们不一样。
她用了一年多的时间，终于学会了成为“石美加”。
那年她2岁。
表演得到研究员老师赞扬后，她脸上瞬间绽放出笑容，孩童纯真的眼睛里是一闪一闪的光彩。
然后她就遭受了研究员老师的劈头盖脸责骂：“石美加，你要做好石美加，怎么能露出这样弱智的表情？笑容要温婉含蓄！重笑！”
她眼眶中不自觉含上泪水，却强行牵扯嘴角微笑。
可是，“石美加”到底是什么意思？
谜底很快揭晓。
她即将离开实验室，去扮演石美加，成为她的替代品。
因为真正的石美加死了。
她那时依恋研究院老师，如同依恋母亲那样。
她抱着研究员老师的腿，哭着说：“我不是石美加！我不是石美加！”
男人一脚将她踹开：“我不喜欢亚洲女人，你别跟我耍这招，不好用。”
她那时才来到这个世界两年啊。
她有着成年女性的躯体，心灵却只有两岁。
她无力反抗，只好服从了拟定的命运，开始作为“石美加”活着。
她去从事石美加的研究，编写石美加的文章，参加石美加的访谈。
以石美加的身份，替背后那群人传达一些思想。
没有人告诉她，她是什么。
没有告诉她，在她出世之前的报纸上，那个与她长相一模一样、行为举止一模一样、言谈学识一模一样的女人，和她是什么关系。
正如不会有人说明，研究所里那群小傻子，和社会上的精英名流是什么关系。
他们什么都不告诉她，只想让她乖乖做一个听话的提线木偶。
没有家人会来接她回家了。
她没有家人，也没有家。
研究所里那群小傻子也没有。
但她记住了那个在培养皿中起，就一直听到的词语：
——【吉尔伽美什】
她搞不懂那么多东西，但牢牢记住了这个词语：
——【吉尔伽美什】
第一次见到吴四李，是在一次亚洲人才论坛会上，“石美加”作为特邀嘉宾参加。
而吴四李则是来杀人的。
他看见她的刹那，眼底流露出一瞬间的异样。
这转瞬即逝的情绪被她捕捉到。
她读懂了他眼底的意思：
“她不是石美加。”
他笃定，她不是石美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