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地球废墟
初夏透过电梯舷窗，看着那颗星球。
那里是人类的故乡，是孕育整个太阳系碳基生命的摇篮。
她在超人大数据库的资料中见过这颗行星。
资料记录中，这是一个泛着淡蓝色柔光的美丽星球。
大气层中漂浮的云朵是她恬静美丽的装点，森林、平原、高山、丘陵、沙漠、海洋共同组成这个宇宙中万亿分之一概率出现的世界。
万亿分之一的概率，这颗星球上诞生了碳基生命，成了宇宙中最鲜活的一颗星。
旧人类称呼她为母亲。
母亲
这是一个超人无法理解的词汇。
它们没有母亲，也不理解末人以子宫为培养皿的繁衍方式。
什么是母亲？
对于制造自己生命的存在，末人为什么会有那样复杂的感情？
末人写了太多动人的诗句来描绘他们挚爱的地球母亲。
其中最难以想象的，就是地球丰富多彩的地貌形态，以及在其自转、公转影响下，一同形成的，瑰丽的四季。
末人说，春来冰消雪融、万物复苏；
末人说，夏至生机勃勃、骄阳似火；
末人说，秋来天高云淡、万山红遍；
末人说，冬日白雪皑皑，银装素裹。
那是地球上曾经无比寻常，却除了冬季永远不会再出现的四季。
这个和蔼而美丽的母亲能够担得起最伟大的赞美，也包容一切的伤害和诋毁。
这就是末人眼中的地球吗？
初夏看着仿佛触手可及的地球。
就在自己面前的，地球。
只有一片灰蒙蒙的苍白。
文献资料图片中那个有着湛蓝海洋、美丽大地的星球，那个孕育人类文明的摇篮，现在只剩一片灰蒙蒙的苍白。
没有色彩，没有四季，没有生机，没有光亮。
只有一片死寂的废土。
地面之上，连接地球与空间站的几千条太空电梯，直冲云霄。
这几千条太空电梯好像吸血的蛆虫，密密麻麻地附着在千疮百孔的星球表面，撕咬她的血肉，夺走她所有的养料，去供给喂养苍穹之上的超人星舰群。
在超人文明的诞生之初，这上千颗吸血鬼的尖牙榨干了这个蓝色星球最后一丝生机。
敲骨吸髓
吸干了整个地球生机的超人文明，这才得以晋升一级行星文明。
核辐射的尘埃覆盖了整个天空，让人看不清太阳的形状，灰蒙蒙的黯淡无光。
那是被超人包裹起来据为己有的光。
在地球自转和公转不改变的前提下，因为戴森云的包裹，太阳散发出的热能全部被吸收，照射到地球的只剩下冰冷的光，
失去太阳辐射带来的温度，地球陷入无边的冰河世纪，全球极寒冰封，彻底变成了一个雪球，难有冰消雪融之日。
太阳光照是地球生态圈的起点，现在地球失去了曾经最无限富饶的阳光，整个生态系统随之崩塌。
再加上严重到超乎想象的污染，地球也失去了重建新生态的环境。
因为，在这样无以复加的极寒污染环境下，没有任何生物能够存活。
“检测到外部环境核辐射严重超标，请您穿上防护服，再踏上地球土壤。”evo提醒道。
离开电梯外部隔离仓，凄风卷着核尘埃飘摇，残阳映照着废弃的建筑，巨大悲凉的压迫感席卷而来。
这就是，地球。
末人留下的资料说，他们喜欢穿着衬衫自由地在原野上奔跑，双脚踏在柔软坚实的大地上，呼吸泥土混着青草的气味，或者汽车排放尾气的机油味。
而现在，人类新的孩子想要回到地球，必须穿上防护机甲，只能呼吸自带的氧气。
初夏踏上了地球的土壤。
或者说，是混着核尘埃的坚硬的冰雪。
双脚重新踩在母亲干瘪疮痍的皮肤上，母亲依旧温和和蔼地微笑着，温柔地拥抱她的孩子，用力托举这个被抛弃的废墟，颤颤巍巍。
只是母亲，您给予我们的博爱的空气，现在吸一口都会让您的孩子死去。
初夏忍住泪水。
地球母亲，您怎么会变成这样？
是谁？
是谁对您实施了这样的暴行？
答案似乎是显而易见的。
《末人史》中提到，末人于进化167年（末人2024年）开启第三次世界大战，其中一个末人国家于进化170年（末人2027年）首先发射核武器。
因为核捆绑的存在，剩余所有国家被迫发射全部核武器。
对于末人灭绝的原因，《末人史》的结论显而易见。
那就是核战争。
那就是末人的愚蠢与自大。
对于整个地球受到的污染，《末人史》也将原因归结为这次灭世核战争。
《末人史》说，全球性核战争爆发后，产生的核尘埃覆盖全球，随之而来的是漫长的核冬天，大约会持续上亿年的核冬天。
从此，曾经稀疏平常的春夏秋冬，那些循环往复的地球的四季，在上亿年的尺度里，不会再出现。
那个美丽的地球，那个生机勃勃的摇篮，再也不存在生命的迹象，只剩一片死寂。
对于末人发动核战争毁灭全世界的行为，《末人史》进行了严肃而严厉的批判：
“由此我们便可以知晓，末人是一种自私、好战、残暴、血腥的物种，他们是整个自然界最大的毒瘤，他们残害了整个地球生态系统。”
“故而，超人于末人，是先进而高等的物种，可以说，我们的进化是自然规律的必然结果，也是最优结果。”
可是，初夏读到过末人残缺的诗歌。
有人写：“生如夏花之绚烂，死如秋叶之静美。”
有人写：“泉眼无声惜细流，树阴照水爱晴柔。”
有人写：“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
太美了。
哪怕只是夹杂的一句残片短阙，也掩不住的美。
这是超人不论有多么先进科技，也无法复刻的绚烂，浪漫。
能写出这样动人诗句的物种，真的只是自私、好战、残暴、血腥的存在吗？
他们写了那么多美丽的文章赞美这个世界，最后却亲手按下按钮，发动核战争，毁了他们热爱的世界。
是什么事件让末人选择引爆所有核武器？
他们明知道这样做的后果是世界毁灭，为什么依旧选择这样做？
是什么事情，让他们宁愿毁灭世界也无法忍受？
退一万步说，末人科技的核战争，真的能够具有灭世的功效吗？
初夏不知道。
她觉得这不是事情的全貌。
她要寻找，寻找末人自己的文献资料，寻找末人自己记录的历史。
她想要拾起两百年时光中失落的旧文明碎片，试图拼凑出被掩埋的真相。
这就是“历史苏醒计划”。
末人灭绝的真相，到底是什么？
——
按照“历史苏醒计划”，在掘地千尺的考古前，要先探索考古地面建筑。
她乘着飞车奔驰在旧人类生活的土地上，行走在钢筋混凝土的古城废墟之间。
路面和街道上覆盖着厚厚白雪，几乎已经掩埋了整座城市，平整的雪地上没有生物行走过的痕迹。
因为长期极度寒冷的环境，这些白雪已经变得如砖石一样坚硬。
呈现一种诡异青黑色的海洋已经完全冰冻，冰层之上依稀可见翻着白肚皮的半腐烂的鱼的尸体。
她去看了那些旧人类有名的地标性建筑，和所有一二线大城市一样，它们全部被导弹的爆炸摧毁。
昔日的高楼大厦，全部被夷为平地。
只是，这些显然遭遇了核打击的城市，其辐射值反而低于其它地区。
她也去到那些没有遭受核打击的三线城市，城市的断壁残垣之间没有丝毫生命存在的迹象。
她去到旧人类曾经生活的房屋中，或许应该称呼这样的房屋为“家”。
蒙尘的房间中，她只看到仓皇逃走的凌乱与狼藉，房屋的主人甚至不打算锁上房门，好像永远不会回来。
她偶尔能在房间隐秘的角落里找到一种方形的黑色不明物体，被布帛或者饭盒包裹着，小心翼翼地藏在难以发现的地方，像是一种珍藏。
于是她用evo扫描了这种黑色物体，结果显示这是一种科技合成的碳水化合物。
那真是太奇怪了。
她看过有关末人饮食习惯的资料。
资料中记载，末人习惯食用的碳水化合物主要是米饭、面条、面饼、面包这几种，完全没有提到末人会全球性大规模食用这种黑色合成食品。
继续看这种科技合成食品的材料，可以说是吃一口百病缠身，吃两口原地升天。
放着好端端的米饭、面条不吃，末人为什么要吃这种对身体危害极高的食物？
而且还做到了惊人的全球性统一？
忽略原因的谜团，单论结果，也是疑点重重。
全球统一食用单一科技合成食品的前提下，为什么末人只摄入碳水化合物，而不摄入蛋白质和维生素？
至少她没有找到含有蛋白质和维生素的食物。
只单一地摄入碳水化合物，肯定会导致身体健康出问题。
衰弱、疾病乃至死亡。
为什么末人要这样伤害自己的身体健康？
难道整个地球找不到一棵果树或者一只动物了吗？
她走在街道上，用机器撬开了覆盖的十几米厚的冰层，露出城市街道原本的沥青路面。
诡异的是，遍地可见奇怪的战争留下的痕迹，由此可以判断出交战所用的武器是
超人的早期装备？
重型装甲车的车辙痕迹，纵横在每一条马路的地面上。
好像是因为无法抹去，所以无可奈何只能留下痕迹。
最难以解释的是，她找不到一本末人的纪实类书籍。
真相越来越迷离。
百年前的横尸还有半腐烂的血肉贴着白骨，被冻成僵硬的标本。
半腐烂的尸体？
继续刨开覆盖在街道上的冰层。
报废的古代车辆拥挤地堵塞了路口。
他们在逃？
为什么要逃？
他们在躲什么？
一个猜想从她的心底升起，她赶紧阻止自己想下去，可惜已经来不及了。
她孤零零地站在寂寥的天地之间，从未感到自己那么渺小。
就好像古夏国诗人陈子昂所写：
“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
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
她好像全都明白了。
可是即使能够猜到真相，那又怎样呢？
末人已经灭绝两百年了，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
她行驶在荒野中，目之所及的大地，只有一片冰封世界的苍白。
刨开荒野中无边的冰层，地球的地面上，直到天际线也只有枯木与衰草。
哪怕是冰封世纪到来之前，植被也无法在这样恶劣的自然环境中生长。
不是因为核辐射，而是因为其它的污染。
鲜活的植物死去后，深扎在土壤中的根让它们依旧屹立不倒，只是土壤再也不能给予它们养料，皲裂的黄土只含有其他种类的污染。
曾经绿树成荫的大片森林，如今只留下衰败的尸体随着西斜的残阳相互映照，或者随着寂寥萧瑟携带核尘埃的风飘摇。
不知道是哪位幸运儿，闻到过这个星球上最后的花香。
超人设立在地球的工厂已经完全废弃，大概是因为这个死寂星球上再没有值得它们吸取的价值。
她疾驰着，偌大的天地之间仿佛只剩下她一个人。
死气沉沉的寰宇，黑天白土，核雪飘扬，萧索寂寥，冰雪含悲。
这样的星球，是那个泛着淡蓝光晕的美丽摇篮吗？
这样的世界，应该存在任何生物存活的迹象吗？
可是那沥青的公路，那蒙尘的房屋，那残缺的高楼，那废弃的车辆，那成片枯死的森林，那干涸的溪流
都证明，这个星球上曾经存在过，伟大的文明，与美好的生命。
她差点以为，整个地球只剩下自己一个会行动的存在。
直到遇见那个破旧的机器人。
——
“孟冬，老赵去带它来图书馆了，你准备。”
“收到。”
“先跟它套近乎，等它放下戒备你再动手，硬来我们的装备打不过它。”
“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