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最后一个生日
莱诺看见伊莱亚斯动作迅速，往后倒退。
但他的反应慢了一拍，眼前很快陷入一片漆黑。
过了几秒钟，在无边的黑色中逐渐亮起白光。
原本感受不到的四肢重新能活动了。
侦探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发现这不是他的手。这双手明显更年轻，而且没什么茧子，是一双养尊处优没干过重活的手。
接着，第一感觉是冷。
很冷很冷，像是突然来到了冬天。
莱诺都不太记得自己上一次这么冷是什么时候了。
然后他发现自己身处一条狭小的巷子，街道对面的巨大落地窗里是一派欢乐景象。
那是一间餐厅，里面有个孩子正在过生日。
“生日快乐，哥哥！”桌子上坐着兄弟两人，过生是其中的哥哥。
他们看起来和这家餐厅有些格格不入。存了很长一段时间的钱，换上最体面的衣服，但是站在这里还是觉得有些局促。
不过，这对哥哥来说恐怕是最开心最幸福的一天了。
莱诺知道这是幻觉。
“这是幻觉。”他也对自己说，但双手还是在颤抖。
“渡舟不应该知道这件事！”
莱诺脑子里闪过很多想法，最后想起眼耳对他说的话：“你要小心，有人在针对你。”
他本来不在乎，因为有很多人都不喜欢他。
但现在想起来，眼耳当时的表情有一丝怜悯和复杂。
现在莱诺知道了，针对他的那个人……
是艾伯特家族的。
不然渡舟不可能知道这件事。
也对，现在的艾伯特家族，想要他死的人实在是太多了。
莱诺又想起来了。
那一天，是他的生日。
普莱西德有过很多个生日晚宴。虽然每一个都差不多。金碧辉煌的大厅、摇晃的灯光和酒杯、贵族们面上如出一辙的笑容……
“生日快乐，”他们这样说，“艾伯特家族的下一任族长！”
他们看到的不是他这个人，而是他所代表的地位。
而对莱诺来说，他不过生日。
因为他在离开艾伯特家族之后度过了一个非常糟糕的生日。
“不要是这一天……”私家侦探喃喃自语，他往后倒退了一步，踢到了一个瓶子。
“哥哥。”他背后传来一句幽幽的声音。
——那是波西亚。
莱诺的身体僵住了。
他没回头，但对方的样子却在眼前晃过。
上一任家主有很多个孩子。反正莱诺小时候在大院子里见到过很多，但他都记不清他们的脸他们的脸，现在回想起来大概和自己有三四分相似吧。
在这些弟弟妹妹中，他记得最深的是波西亚。
波西亚小时候是个很内向的孩子，经常被欺负。
每一次都是莱诺帮忙打回去，打得那些人满地找牙。
他站在波西亚面前，深深的叹了一口气，伸出一只手：“下次他们再敢欺负你，你就来找我。”
莱诺擦了擦年幼少年的眼泪，继续说：“就算把他们杀了，也没关系的。”
年轻的长子高高在上，瞥了一眼那些人，眼里闪过冷光。
他不是什么手上没沾血的仁慈之人，而是一个真正冷酷的下任家主，从来都不把那些人的命放在心上。
“不用的，哥哥……”小波西亚拉了一下他的衣角，弱声弱气的说，“有哥哥在，我就不害怕。”
他看起来那么弱小，一样的灰眼睛里闪着泪光，像一只单纯的小兽。
可是，后来他们怎么走到现在这个地步的呢？
莱诺没有继续想下去。
对他而言，那段在院子之中的日子，遥远得就像是上辈子发生的事。
之前做了两三个委托，莱诺就见过很多对姐弟、兄弟。
他心想，难道是越不想面对什么就越见到什么吗？
见鬼，平日也不见西维拉里有这么多姐弟兄弟啊？！
就算他继续胡思乱想，也阻止不了背后的人说话：“你如果跟我回去，我就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你还是艾伯特家的大少爷，不好吗？”
那道声音带着蛊惑的意味，全然不见小时候的模样。
“不好。”莱诺听见自己说。
“为什么不好？”波西亚说，“难道你想做家主？”
好恶心，那个位置，谁愿意坐啊！
波西亚顿了一下，带着笑意继续说：“我记得，哥哥你不喜欢血宴吧。要当家主的话，必须要进行血宴哦？”
他的声音带着无法忽视的恶意。
莱诺知道他接下来会说什么：那哥哥就得杀了我诶。
“哥哥你舍得吗？我现在是你最后的兄弟姐妹了呀。”
莱诺能想象波西亚现在是什么样的表情，一定在笑。嘴角扯得很大，露出森白的牙齿。那双灰色的眼睛半眯着，像一只怪物一样一直盯着自己的后背。
他不说话了。
身后的人也没有继续说话。
餐厅里面的哥哥始终在笑，在橘黄灯光中显得像是一幅油画。
他们开始唱生日歌了。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这声音一直在莱诺耳边循环、放大，最后变成混乱的杂音。
他控制不住自己，说出了那句当时说过的话：“你已经忘了，今天是我的生日。”
波西亚拧了一下眉，不知道为什么他要在现在提这件事。
“如果你想过生日，回到家族里，我会补你一个生日晚宴。”
当时听到这句话的自己在想什么呢？
莱诺思考了很长一段时间，直到波西亚开始不耐烦，才记了起来。
哦，他想，果然，回不去了。
因为他想要的根本不是什么生日晚宴。
他想要的是那个院子里满身伤但是见到他眼睛瞬间就亮了的少年，是那个对他说有哥哥在我不害怕的人，是那个握紧他的手说哥哥我们逃吧的人。
不是这个家主波西亚。
自从那场血宴过后，波西亚就变了。
明明他还记得过去的一切，但是他却完全像是换了一个人。
在波西亚看来，这个哥哥，和艾伯特家族一样，都只是责任罢了。
莱诺说：“这不一样。”
波西亚开始变得不耐烦，“我不明白你什么意思。”
“你当然不明白了，”莱诺终于回头，和那个青年对视，“因为你根本没有心。”
他的指尖，一道寒光闪过。莱诺一抬手，飞镖就直直的射向青年的眉心。
波西亚没有躲，他像是一张纸一样被揉成一团又撕开。
在怪异的杂音中展开，重新拼接。
四肢、五官全都换了位置，变成了一个面目扭曲的怪物。
怪物扑了上来。
“我不明白，但我也不在乎。我只在意一件事——你必须要跟我回去，哥哥。”
“虽然我不会杀你，但我会打断你的四肢，把你关进院子里。”
莱诺握紧飞镖，直视面前的波西亚。
这个由他的愧疚、厌恶和怀念组成的怪物。
他平静的就像是在宣布一个事实，“我不会回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