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章
“不需要!”季宁立刻回答,声音都扬高。
严北承似乎只是随口一问,听到季宁严词拒绝,他神色不见丝毫意外,眉都没抬,可有可无地点点头,转过身,径直上车。
季宁站在原地,气得身体都忍不住颤抖,闭上眼一连深呼吸好几次,都没能压下胸口翻滚的怒意。
脑袋疼得像是要裂开,她勉强撑着自己缓了缓,抬手打了辆车直奔医院。
这场病来势汹汹,可工作不允许她病太久。
眼下她也只有工作了。
有工作,才有钱,才能不再被那人羞辱。
到了医院打点滴时,也不知道医生给她开的什么药,打之前,问她未来两年有没有要宝宝的打算。
季宁怔了怔,不知想到什么,片刻后,摇了摇头。
看到往外推药水的针头,她腿开始发软,撇过头不敢看。
等感觉到手背被轻按住,她整个右半身又僵硬成一块木头。
护士小姐姐温柔道:“放松一点。”
放松一点。
思绪竟然就这么不合时宜地一下子被扯远,扯回那个雪夜里——贴在耳边的声音闷沉低哑:“乖,放松一点,嗯?”
季宁一个激灵猛然回过神,发现针头已经扎进静脉。
空气里有消毒水的味道,她微微窒息了两秒,闭了闭眼。
就在这时,握在另只手里的手机突然响了一声。
季宁缓缓睁开眼睛,垂眸瞥见头像的那一刹那,太阳穴猛地突突跳了两下。
对方发来了一张照片——一只发圈勾在指间。
发圈很熟悉,前几天她刚用过。
勾着发圈的手骨节匀称修长,泛着冰冰凉凉的冷白色,也是在那晚在她身上留下了记忆。
季宁只看一眼就明白了怎么回事,胸口情绪起伏涌动,压都压不住,都等不及打字,直接按住语音气呼呼甩过去一句:“扔了吧!”
输液室不太安静,病人的咳嗽声和说话声脚步声混在一起,身边护士似乎还叮嘱了句什么。
随着“咻”的一声,声音尽数收录进去。
消息发送,季宁指尖又用力戳了几下,拉黑删除恨不得操作两遍。
冰凉的液体注入体内,情绪也渐渐沉淀下来,留下的只有淡淡的悲哀。
季宁不是什么年轻的身体住着大清的灵魂,一定要把初夜留在新婚当天,她只是有些怕,生理上怕疼也好,对未来不确定没安全感也罢,何学新都忍着没碰她。
事实上,交往到现在三年,他一直都是这样温柔,对她的呵护和疼爱,完全不亚于奶奶。
季宁觉得,虽然严北承羞辱了她,但也真切地帮了她,所以在此之前,她对他勉强压下了所有甘心和不甘的情绪。
可他羞辱了何学新,这个人就变得不可原谅。
自己亲人被欺负的感觉,让季宁心里再次涌起强烈的难以抑制的气愤。
手不自觉握成拳,直到扎针处传来不适痛感,她才回过神。
不可原谅又怎么样。
他那么高高在上,想睡同学就睡同学,转身就能轻飘飘在人最柔软最在意的地方扎上一刀。
她愤怒不甘又能怎么样,对他产生不了一丝一毫的影响。
挂完水,季宁拖着心神俱疲的身体回到住处,何学新果然已经不在了。
精疲力尽倒在床上,闭眼前脑中昏昏沉沉闪过一个念头——不得不说,严北承这一招还真是最快速有效的解决办法。
月光稀疏,同一片天幕下,东陵a5l在夜色中划出一道流畅的银灰色,平稳驶入一家私人疗养院。
严家老爷子四年前得了一场大病,身体大不如前,出院后一直住在这里。
是一栋建在半山腰的白色洋楼,园区内常绿树木层层环绕,环境雅致清幽。
今天是小年,严家上下来了不少人,严北承下了车子往里走,甫一踏入屋内,本来还欢声笑语的房间倏然间安静下来。
“你来干什么?”半响,严礼征忽地站起身,眸子像淬了毒的利刃。
严北承像是没听见,眼都没抬,在一众人的灼灼视线之下,稍稍抬手,不紧不慢脱下自己身上大衣。
等将大衣挂上衣架,转过身,才漫不经心地抬了抬眼。
对上严礼征的视线。
他没说话,缓步走上去,严礼征瞳孔微缩,条件反射般地往后退。
严北承面无表情,脚步不停。
严礼征又往后,直到餐桌旁,餐椅也被抵着往后退,椅脚摩擦大理石地面发出刺耳的声音。
餐桌旁有人似乎是看不下去想起身,但又都不敢贸然上前的样子。
严北承看都不看,目光笔直地落在严礼征身上。
眼神其实很淡。
与之形成强烈反差,他面前的严礼征望过来的目光浓烈,阴狠之下,更有隐隐的,难以掩饰的畏惧。
几乎是强撑着与他对视。
半响,严北承忽而扯唇,笑了下。
脚下皮鞋光洁锃亮,他脚尖稍抬,轻轻碰了碰严礼征的小腿,声音也轻轻的。
“哥哥,腿还疼吗?”
严礼征脸色骤然一白,眼神里的惊惧之色倏然间放大。
甚至小腿都在控制不住地微微打颤。
其他在场的人,或坐或站,脸色或青或白,但无一例外,都敢怒不敢言。
显然,没人忘记,当初这人是怎么一脚将大少爷踹骨折的。
严北承视若无睹,唇角那抹弧度加深,退开半步,自顾自拉开旁边椅子落座。
餐桌气氛一时间凝结到冰点。
约莫三五秒的死寂无声。
突然,一个手戴帝王绿翡翠手镯的女人像是忍无可忍猛地爆发,端起桌上酒杯就往严北承身上泼。
严北承看都没看,在她泼出的前一秒抬手稍挡。
“呼啦”一声——
一杯年份很好的干红尽数招呼到餐桌边另一人身上。
是个梳背头的中年男人,看起来温文尔雅。
对于刚刚餐桌剑拔弩张的气氛,他不知是不关心还是怎么,始终低着头一言不发,到这会儿被浇了个透心凉,也只是低低啧了声,没多言。
就在这时,一阵闷沉而缓慢的脚步声从回廊传来。
伴着鸡翅木一下又一下敲在大理石地板上的声音,严老爷子拄着手杖走来,对餐厅一地狼藉视而不见,丢下两个字——
“吃饭。”
身体原因,老爷子不刻意抬高音量,声音便有些虚,却瞬间压下餐桌旁所有的不甘和不忿。
一顿异常沉默的晚餐后,会客厅,严老爷子多年的随行秘书送了茶进来。
“二少爷有口福,前两天刚到的普洱。”
“刚到的,”幽幽散开的热香气中,严北承端起茶盏轻轻抿了一口,淡声道:“所以财务部的孙主管也还没喝过?”
对座严老爷子稍顿,眯了眯眼。
一双眼睛已经有了老年人的混浊,但锐利感丝毫不减,眸底跃动着鹰隼般的暗光。
严北承神色未变,微垂着眉眼又斟了杯茶,不疾不徐地继续道:“他说他有些迷茫,想出去找找人生方向,向我要提交了辞呈,不过,”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这才抬眼回视严怀威,“我觉得还是爷爷您亲自来签字比较合适。”
手边文件推出去,会客厅气氛沉凝下来。
严怀威双手稳稳搭在手杖上,动也未动。
一旁秘书眼观鼻鼻观心安静站着,大气不敢出。
四年前,严老爷子突然病倒不省人事,外界得了消息,东格股市震荡,加上严家几个后辈不顶事,等老爷子醒过来时,股市已经缩水近半,彼时力不从心的老爷子沉思良久,不得已将严北承这个流落在海外多年的孙子认回来。
事实证明,老爷子眼光很好。
东格局势不止很快被稳住,这几年在严北承的掌控下,发展堪称迅猛,远超大家的预期。
可曾经发生的一些事,即便已经十分遥远,严家上下都不可能忘记,严老爷子也从未对这个孙子放松警惕,监视和防备一直都在,而以严北承的深重心机,不会不知晓。
所以……现在是为了一个线人,突然跑来向老爷子宣战?
这似乎不符合他的做事方式。
至少在东格未来掌权人定下来之前,他没有充分的理由这么做……
严怀威有同样的疑问,盯了对面严北承半晌,开口语气带着不明意味的冷意。
“我在这儿住了将近三年,这还是你第一次登门拜访,就为了这么个不中用的东西?”
“季宁,22岁,苏市下面一个小镇人,父母离异,和爸爸奶奶一起生活。目前s大财会专业大四,今年十二月份进百思实习,东格是她被分到的第一个项目。”
严北承目光不避不让,声音沉静,“还有什么想知道的,爷爷可以直接来问我,不用费力派人专门去查。”
看来,不只是一个孙主管的问题。
签了字,就不准再打扰那个女人。
不要说一旁秘书,连一辈子风浪见过无数的严怀威都面露些许意外之色。
毕竟四年来,严北承就像是个绝顶好用的工作机器,从不见他跟女色这类东西沾边,何况是这样让他直接挑明了要护着的。
身居高位多年,已经好多年没有人敢这样和自己对峙。
严怀威不由得有一瞬的晃神。
想起年轻时候的自己——不,应该说,他在严北承这个年纪都没能有这样的气度。
而不得不说,随着东格的发展壮大,严北承的势力也渐渐渗透到东格方方面面,现如今即便是他这个拥有过半股权的董事长,也无法直接无视严北承提出的条件。
况且,还有最为重要的一点——至少目前,东格离不开严北承。
严怀威搭在手杖上的手轻轻摩挲了下,不过人没动,锐眸也直直盯着对面。
精明的谈判者自然不会放过对手任何一个细微动作。
严北承抬了抬眼,适时地抛出一记筹码,“英世利董事长,将于这个月初现身吉隆坡车展。”
英世利三个字一出,严怀威目光霎变。
严北承不动声色地看着他,手指在文件边缘轻敲:“我4号抵达吉隆坡。”
有那么一两秒,会客厅静到落针可辨。
随后,严怀威搭在手杖上的手稍稍抬起。
秘书会意,忙拿过严北承手边文件奉上。
“孙温那个蠢货,留在东格也是累赘。”
“你自己注意分寸,不要在姜家那丫头面前,”签完字,严怀威抬眼再度看向严北承,顿了顿,声音微沉:“更不要在东格搞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