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朝暮之愿
“咦？那朝暮没有双腿吗？”向前看在一旁听得津津有味，此刻好奇出声。两人共用朝暮的身体，他见零的下半身完全是黄沙，便误以为朝暮原本就没有腿。
林千屈反应过来，也是疑惑地看着零，他记得朝暮是有腿的啊。
零摇了摇头：“我天阴族对肉身的要求很高，若是不对朝暮的肉身加以改造，她根本无法承受吾的力量。因此，吾用一滴黄泉水，将她的身体打造成了半黄泉之体。
这半黄泉之体，能够容下天阴族的玄阴之气。但如此一来，朝暮这丫头也便不能算作正常意义上的活人，她会时常受到黄泉之力的侵袭。所以在入黄泉之后，她的双腿也就渐渐化作了黄沙的形态。”
听到零如此回答，林千屈屈起两根手指，用指关节轻敲了一下自己的脑袋。他倏然回想起在酆都之时，朝暮那夜对他说她已与死人没有什么分别。
“我有一个疑问，朝暮还活着吗？”她盯着眼前的半个美人，想要求得一个答案。
零拥有朝暮的脸，朝暮的身体，甚至是与朝暮的声音也一般无二。但它与朝暮，终究是两个灵魂。神荼宫殿中诡异魔乐奏响，零便从朝暮的身体中苏醒过来。
那么，朝暮又在哪里呢？是同样在自己的身体里沉睡过去，还是已经烟消云散。林千屈的心中，蓦然生出一股不妙的直觉。
零沉默下来，她的手中不知从哪里取来了一串铃铛，林千屈瞧去，认出了那是原本挂在朝暮腰间之物。
零抚摸着这串铃铛，神情充满了一种莫名的伤感。她娓娓说道：“吾与朝暮在一百年前签订契约，那时她的灵魂之力正盛，吾只有极少数时间才能入主她的身体。随着岁月的流逝，吾占据她身体的时间也越来越长，在不知不觉中已经影响到了她的灵魂。
入黄泉后，黄泉之力一直在逼迫着吾与她的灵魂合一。但既然是合一，就必然有一人需要占据主导地位。她留在体内的灵魂之力一直在不断削弱，吾既然已经彻底苏醒，她自然就再难有掌控身体的机会。”
林千屈眼神失落，突然生出一丝怅然若失的感觉，尽管那老妖婆嘴上不饶人，但到底是一同走过这么多日时光的人。
他喃喃自语：“既然明知来到黄泉必死无疑，又为何要执意入黄泉？还说出什么与我一同进入，会安全许多的鬼话。”
“纵然不入黄泉，她也时日无多。她入黄泉，既是为了吾重回二重地，也是为了她心中的执念。只是还未等她执念解除，就已经……”零说到这里，没有再继续说下去。朝暮一心求死，她是知道的。
从百年前这个女孩儿义无反顾地与她签订协议时，她便知道朝暮的心已死。
“执念？对顾南风的？”
零点了点头，“原本让你一同入黄泉，的确是看重了你身上的气运，但并非是为了她能够平安出来，而是你在她死后，能够成功取得阳灯，出去替她完成一桩遗愿。”
“让我取得阳灯？可当时她明明与我相争，这又是何缘故？”
零将双手揣进袖子中，转身飘了几步，仰头看向空空如也的夜空，背对着林千屈说道：“那是因为她一开始并不知道你是离峰之人。她恨顾南风，也恨离峰，知道你的身份后，自然不肯再求你相助。”
她又转过身来，笑了笑，“但这丫头吖，也是嘴硬。她口口声声说要杀光离峰之人，可这三百年来，她又何曾真正出手过。她的心肠，还是软了些。若是吾，离峰恐怕早已成了一座废墟。”
林千屈叹了一口气，悠悠道：“一个内心良善之人，哪怕经受了世事摧折，可始终做不惯刀起头落、迁怒他人的事儿。
她只是为自己找一个能活下去的理由罢了，于她而言，这大概是她唯一能够逃避自己痛苦的方式，她是在用仇恨来掩饰自己心中未曾磨灭的爱。”
零眼睛一亮，她右手持着竹笛朝着自己的手心猛敲了一下，露出欣喜的笑容，“听到你这番话，吾大抵可以确定没有找错人。”
她将手中的铃铛扔给了林千屈，“倘若顾南风没有死，你日后又能遇见他的话，将这枚铃铛交给他吧。
若是三年之内，你能找到他，带着阳灯与他来到这里，还能够见上朝暮的最后一面。若是你没有在期限内见到他，就转述一句话：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林千屈攥紧手中的铃铛，郑重地点了点头，旋即，他又是好奇问道：“朝暮与顾南风之间，到底发生过何事？”
一旁的楚狂与向前看从始至终都安安静静地听着二人交谈，此刻也忍不住竖起耳朵，神情急切，宛若两只上蹿下跳的猹。
零摊开双手，作无辜状：“这我可不知道，你得去问顾南风。”
楚狂与向前看撇了撇嘴，唉，关键的东西听不到，对于两只急于吃瓜的猹来说无疑是一种莫大的损失。
“铃铛我已经交给你了，你们就此离去吧。若是下一次再见，我们也许就是敌人了。”零摆了摆手，欲将三人驱赶出二重地。
“你既是天幽族人，为何不杀了我们？难道，你不恨天元大陆的人？”楚狂十分不解，若是他遇见了东玄皇朝之人，绝不会枪下留情。这，也是林千屈与向前看的疑问。
零笑了笑，十分洒脱地说道：“两界交战，众生何辜？昔年，神荼一念之仁，为遗留在天元大陆的天阴族留了一分余地，今日，吾便也为你们留下一线生机。”
她的神情渐渐转冷，声音也变得疏离威严：“可若是有朝一日大战再起，吾势必会为天阴族战至最后一刻。届时，尔等与吾，便是不共戴天之敌。”
两界交战，众生何辜？三人在口中轻轻重复，回味着这一句话。林千屈突然对零拱手一拜，温和地笑了笑，“谢谢你，让我明白了一个道理。”
零一头雾水，她疑惑地望着林千屈，不明其意。林千屈笑了笑，没有解释，而是转而问：“你可曾见过一行黑袍？”
语罢，不远处跪伏的领首身子微微一颤。
零用竹笛缓缓敲着自己的脑袋，黑袍？似乎没什么印象。她对林千屈说道：“吾自归来二重地，尚未见到什么黑袍。”
“你的手下呢？能否替我问问他们，兴许他们有看见过。”
“好吧。”零转身对那群阴兵叽里咕噜地说了一大堆林千屈听不懂的话，片刻过后，又转过来对林千屈三人说：
“在你们之前，的确有一行黑袍来到过二重地。但没有找到他们想要的目标，就往三重地赶去了。”
“多谢。”
“不必。吾需提醒你一句，不要轻易踏入三重地，那里很危险。你若死了，朝暮的心愿也就没人能够完成了。”零的面色严肃，叮嘱道。
“多谢劝告，在下心中自有计较。”零摇了摇头，她自然能够听出林千屈话语背后的坚定，那并不是她三言两语就可以令他改变的。既是如此，她亦不会再多言。
林千屈同零告辞一声，与楚狂、向前看一同转身离去。当他最初得知“朝暮”是零的时候，有一个问题便一直萦绕在他的脑海中，让他百思不得其解，零到底该不该杀？
今日他见到了真正的零，方才找到了这个问题的答案。零，他现在不会杀。
若有一日他选择杀零，也绝非是因为她是书中记载的罪恶滔天的妖兽。
世人皆说零穷凶极恶，性情暴虐，可他们恐怕并不知道零实际上是天阴族皇族后裔，也不知道零早已与一个女人合为一体。
书需读，他人语需听，但不可尽信。三人成虎，想要评判这世界，看清这世间，总归是要自己走上一遭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