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家人

    下午，两个人起床以后，沈云峦开着车带着李卿在徽城逛了一圈。

    徽城是个依山傍水的小城，并不大，开车的话一个半小时基本可以逛完全城。一路上李卿和沈云峦都没有怎么说话。

    李卿感受着这个城市的一切，微风，人情，气息，风景，她想要了解关于沈云峦的很多事，这个他长大的地方，究竟有着怎样的故事。

    似乎只要她感受得多一些，关于沈云峦在她心中的印象，便会更加立体起来。

    不过，李卿并不敢告诉沈云峦，自己现在的想法，沈云峦肯定会说她很傻。

    是啊，她一直都傻。

    渐渐地，汽车开始驶向郊区，然后在一片陵园停了下来。

    沈云峦下车，他在前边走，李卿在后面跟着，两人穿过一座座墓碑，李卿的心突然慌乱起来。大约走了三分钟后，沈云峦停了下来。

    李卿顺着沈云峦的目光看去，墓碑上的女生，笑靥如花。

    上面的名字是：沈依依。

    沈依依？姓沈，她和沈云峦究竟是什么关系？

    不等得李卿开口问，沈云峦看着墓碑先说：“卿卿，你记得第一次，你问我什么时候带你见我的家人吗？那次，我没告诉你，然后我们还冷战了几天。”

    李卿点了点头。

    沈云峦继续说：“我本来没有想过带你见我的家人。”

    听罢这话，李卿吃惊地看向沈云峦。

    沈云峦往下说：“我的家人，可能和你的家人不一样，你的家人看起来总是吵吵闹闹，但却怎么都吵不散。而我的家人，他们从来都不吵，但是却散了再散，有的天各一方。还有的……”

    沈云峦顿了一下继续：“阴阳不见。”

    阴阳不见，四个字一出，饶是李卿再为懵懂，都明白是什么意思了。

    她顺着沈云峦的目光，看向墓碑上女孩的照片，看起来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李卿的心骤然略过一丝心疼。她走上前，从身后抱住了沈云峦，希望能够给他一点温暖。

    沈云峦却是不动声色地抽身出来。他出神地盯着墓碑上的女孩，良久，才终于转身。

    他的眼神坚定，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卿卿，我想给你讲一个故事。”

    李卿等着他接下来的讲述。

    沈云峦说：“也不是故事吧，因为这就是我的经历。我父母的感情并不好，在我12岁那年，他们就离了婚，我一直跟着父亲生活。14岁的时候，父亲再婚，新来的女人带着一个女儿，她小我2岁，后来改了姓，跟着我父亲姓沈，名字叫沈依依。”

    原来，沈依依不是沈云峦的亲妹妹。

    而沈云峦接下来的讲述，更是让李卿听得心里堵得慌。

    14岁的沈云峦，12岁的沈依依，原本沈云峦只是当作多了一个妹妹而已。他的性子不可能和沈依依有多亲近，就像父亲再婚以后，他就连回家都是把一个人锁在房间里。

    沈云峦变得越发沉默。

    但是沈依依，她真的是一个很好的妹妹。

    在沈依依的身上，有着一种明快的，不谙世事的单纯和天真。

    她一开始对沈云峦这个哥哥有点害怕，因为他不苟言笑，后来害怕变成了好奇，再后来好奇成为了想要亲近。

    于是，她总是想尽办法逗沈云峦开心，但她想的办法，都是一些小女生的方式，无非是给沈云峦带自己喜欢的各种东西，沈云峦一开始拒绝，甚至是扔进垃圾桶，沈依依也不恼。

    只要她出现在沈云峦面前，就总是能给周围的空气带来欢乐的气息，渐渐地，沈云峦也被她影响了。

    他开始期待沈依依出现在自己面前，沈依依叫他“哥”，他也能别扭地应上一句。

    沈云峦说到这里的时候，停顿了一下。

    他似乎是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思绪，才重新讲起接下来的事。

    其实，李卿已经隐隐有点猜到了。

    他们就这样以兄妹的关系，度过一些开心的时光。

    有了沈依依的调和，沈云峦也开始试着去走进这个新家庭，包括和父亲还有继母的关系，也相应有所缓和。

    但是，这份缓和，不过是为最后的决裂埋下了种子。

    沈云峦没有等来想象中的一切。

    他的妹妹，始终不是亲妹妹。

    是的，他的妹妹虽然和他一个姓，但他们却没有任何血缘关系。

    沈云峦开始有所察觉，是19岁的时候，17岁的沈依依在他面前变得很爱美，他们之间的相处，开始完全不似普通的兄妹那般自然。

    普通的兄妹是怎样的呢？

    如同李卿和弟弟李家乐，两个人一见面就吵，彼此都看不顺眼，不见面却又想念。李家乐认为姐姐李卿是这个世界上最丑的人，李卿也说：“李家乐，以后谁要是喜欢你，真是瞎了眼。”

    事实上，离卿不知道的是，学校暗恋李家乐的女生还真的不少。

    李家乐要是踩了李卿一脚，再是外人面前脾气好的李卿，也能瞬间把弟弟李家乐揍得找不着北。

    只要他们两个同时在家，基本不会消停。

    但是，每次李卿回家，只要弟弟李家乐在家，却一定会马不停蹄地跑来接她，帮她拎东西，俨然一副好弟弟样子，过几天两个人就要开打了，走的时候再次依依不舍。

    不断循环这个过程。

    血缘，是这个世界上很奇妙的东西，它可以让彼此无所顾忌，做最真实的自己，露出最不堪的一面，却能依旧最大限度地给予包容和理解。

    而沈云峦和沈依依的相处，却是一种带着客气和疏离的亲昵，沈依依面对哥哥沈云峦，露出的是浓浓的依恋，而沈云峦对于这个妹妹，则是怜惜和疼爱。

    就是说，他们之间的亲情，似乎没有任何负面情绪的表达。

    然而，这才是最致命的。

    这意味着沈依依在哥哥沈云峦面前，总是想要露出自己最好的一面。

    而正常情况下，我们面对什么人，才会有这种心态呢？

    没错，是恋人，尤其是还没在一起的恋人，更是会显得矫揉造作，装模作样。

    于是，事情还是向着沈云峦担心的地方而去。

    沈云峦20岁那年的生日，18岁的沈依依穿着一身好看的白色裙子，对着沈云峦表白了。她似乎没想过沈云峦会拒绝，因为沈云峦的温柔，曾经都给了她一个人，她以为沈云峦的心里，肯定也是有她的。

    但是，沈云峦当时没有想过这一点。

    所以，面对沈依依突然的表白，他只有惊愕，惶恐，想要逃离。因为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这个问题，又该如何去拒绝沈依依的表白。

    于是，沉默了半晌之后，沈云峦说了一句话：“依依，我一直当你是妹妹。”

    我一直当你是妹妹。

    沈依依听罢，不敢相信。她有些恼怒，打开了沈云峦想要安慰他的手，以前沈依依每次不开心，沈云峦总是摸摸她的头，让她要乖点，开心点，不要让自己担心。

    然后，沈依依就能忘记所有的不愉快。

    其实，沈依依忘记的并不是不愉快，关键的是沈云峦的安慰。

    喜欢的人能够安慰自己，哪怕只是一个简单的动作，一句带过的话语，胜过千万句心灵鸡汤。

    那晚，沈依依冒着大雨跑了出去。

    她再也没有回来。

    沈依依被找到，已经是一周以后，她的父母请了大量的人，沿河一路搜寻，最终在河下游处的一座浮桥的拐弯处，找到了沈依依。苍白枯萎的沈依依。

    沈云峦听说这件事以后，当时整个人差点疯了，他不吃不喝，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一遍遍看着沈依依送自己的东西，抽了自己一个再一个耳光。他的脸已经肿了，但他完全不感觉疼。

    如果可以换沈依依回来，他什么都愿意做。

    最后，还是沈云峦的父亲找人破开了房门，沈云峦最终还是活下来了。

    但他永远活在了有关沈依依的回忆里。

    沈依依的去世，不管怎么说，都和沈云峦脱不了关系。

    就连他自己都是这样认为的，如果那天自己不拒绝沈依依，如果他不让沈依依一个人冒着大雨跑出去，结果是不是完全不同？所以，沈云峦的父母不原谅他，他都认了。

    他也不敢再奢求任何地爱。

    沈云峦的父母因着这件事，打击很大，不愿留在这个伤心地，于是两个人一起去了欧洲生活，此后再也没有回来过。

    从20岁开始，沈云峦就没有家了。

    他对李卿说：“卿卿，我早就没有家了。”

    李卿看着沈云峦，一股心痛蔓延开来，他感觉沈云峦很可怜，于是她给了他一个特别肯定地回答：“沈云峦，我们以后会再有一个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