茧
饶是夏雪诺,也隔了好久才认出,眼前人不是别人,而是——
米雾!
只是,此时的米雾和夏雪诺印象中那个或是桃花眼花花大少,或是为了徐娜娜对她声嘶力竭的少年都不一样。
他像是吃不饱喝不足,又整整熬了几个大夜。
脸色晦暗,黑眼圈深沉,下巴上未清理的胡茬乱七八糟。
这样的米雾,也难怪夏雪诺没有第一时间认出来。
只是米雾为什么会在这里呢?
难道是日有所想,夜有所思?
夏雪诺震惊了一下后,没有多想,开始四下观察身处的病房。
这间病房和其他病房大致相同,冰冷的墙壁,钢铁结构的床铺,没有窗,苍白的白炽灯惨淡着。
让人分不清白天黑夜。
唯一的不同,就是病房里所有的东西都是双份。
果然是梦吧,都是假的。夏雪诺边看边想。
若非如此,像米雾这样一个父母疼爱,家境优越的天之骄子,如何被困在这个地方?
这个由她的意识幻化的世界。
米雾倒也没有介意他们的忽然闯入,只是驼背埋头,因为画板背对着夏雪诺他们,夏雪诺没有办法看清他在具体在做什么,只能约莫猜测他在绘画。
只是绘画的过程可能不太顺利,男生画着画着,忽的着急起来,眉宇紧皱,手指挥动的越来越快,也越来越剧烈。
直到“噗嗤”一声,画纸破裂。
“艹!”男生大声咒骂,起身动作夸张的撕扯毁掉的画纸,愤怒的揉成一团,扔向墙壁。
夏雪诺这才发现,病房略显肮脏的地板上零零散散,不晓得堆积了多少纸团。
这一次,男生丢掉的纸团碰触墙壁,回弹,刚刚好滚落在夏雪诺的脚边。
和季冬阳对视了一眼后,夏雪诺在尽量不引起米雾注意的情况下,弯腰捡起了纸团。
夏雪诺依稀记得,现实世界里的米雾也是会绘画的。
在高三十四班的教室里,在来往陵川的飞机上,在很多个隐瞒她的地方。
然而,就在她将要展开画纸时,一直呆滞的米雾忽的动了。
他大声嗤笑了一声。
“我不记得了。”
“不记得什么?”夏雪诺下意识开口。
“我不记得她了。”米雾呆滞道。
这是夏雪诺第二次从男生嘴里听到所谓的“她”了。
她是谁?
可没等她开口,半梦半醒的米雾猛地抬头,一双血网密布的眼睛狰狞着,像是饿极了的野狼猝然发现猎物般,死死的盯住夏雪诺。
“我不记得她了,我不记得她的,可是你知道——”
说着说着,他忽的笑了,大嘴裂开,几近癫狂。
米雾:“对啊,你知道,你应该记得她!”
“你必须记得!!!”
说着上半身前倾,意图扑向夏雪诺。
季冬阳反应快,一把将夏雪诺挡在身后。
米雾大概畏惧季冬阳,呈攻击势立在那里,龇牙咧嘴,全身不住的兴奋颤抖。
一时间,病房里剑拔弩张。
头顶苍白的白炽灯“噗嗤噗嗤”跳动,黑暗中,夏雪诺依稀能够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
好像有什么东西从黑暗中悄然苏醒。
这种感觉,让夏雪诺感到不好。
她趁机回头看了门口一眼。
同她预料的一样,病房紧锁,他们被关在里面了。
如果说上一个病房是娃娃的执念,那么这一个呢?
夏雪诺猜测,应该是米雾的茧。
作茧自缚。
病房里,两方的僵持不知道过了多久。
夏雪诺能够感到季冬阳抓着自己的手温暖,宽厚。
紧紧的。
就像她期许了一世的愿望那般。
有一个能够站在她旁边。
可以免她惊,免她苦,免她颠沛流离,免她无枝可依。
将她视若至宝,不离不弃。
直到对面的米雾渐渐冷静,他复又坐了下来,眼睛却依旧越过季冬阳,死死的盯着夏雪诺。
顿了两秒,微微一笑。
“请问,我能为你画一幅画吗?”
夏雪诺看的出来,米雾已经很努力的做出一副谦和有礼的模样,但是他的模样太过狰狞,呈现出的视觉效果几近恐怖。
夏雪诺试图往前一步,被季冬阳牢牢抓住。
“不要去。”
夏雪诺看到了季冬阳眼里抑制不住的担心,但是她毫无畏惧的朝他摇了摇头。
“放心吧,相信我。”夏雪诺朝季冬阳宽慰一笑。
直到坐在米雾
的对面,从侧面隐隐能够窥探到男生画板上的内容。
夏雪诺看到,画板上似乎是一个女孩子。
瘦削身材,长发披肩,身形莫名熟悉。
但奇怪的是,女孩——
没有脸!
然而,就是对着这样一张没有脸的人像,米雾如痴如醉的望着。
他甚至小心翼翼的伸出手,虔诚的触摸那无脸女孩的侧颜。
好像,那女孩是她最珍贵的人,有着这人世间最最美好的容颜。
病房里,一点声音都没有。
米雾忘情的对着画像中的女孩。
眼前的一切太过诡异,又突破认知,夏雪诺握紧拳头,极力控制自己。她想让季冬阳安心。
直到米雾如梦初醒,端起画笔,歪头朝夏雪诺咧嘴一笑。
第一笔,画下了眉宇。
头顶上的白炽灯微微闪烁了一下。
一切似乎并无不同。
除了夏雪诺感觉眉头一痛,像是被细细的针尖出其不意的扎了一下。
第二笔,是眼睛。
这一次,似乎画笔画下的位置痛的更狠了。
像是什么液体沁入,又涩又痛。
夏雪诺忍不住抬手摸了一下。
然后在睁眼的那一刹那,夏雪诺隐约看到米雾背后趴着一个黑影。
那黑影看起来是个人形,似乎感觉到有人看她,往后躲了一下,但随即反应过来似的,探出头来。
模模糊糊的一张脸,不知道为什么,夏雪诺就是感觉那黑影在朝她笑。
米雾在前几笔适应后,笔触飞快,夏雪诺来不及看他究竟画了什么,只看到他背后的黑影一点点清晰。
最终,变成了她曾经梦魇中的一张脸——
一半脸完好如初,清纯美好,而另半面脸则完全烧毁,皱皱巴巴的皮肤宛若烧焦的枯叶,把本来完好的另外半张脸也显得扭曲起来。
那张脸狰狞的在朝她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