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假期
等待一个爱人回来,是件极美又极苦的事。两年的分离,将何斯嘉和刘忻槐的热恋时间拉长了数倍。他们尝试了很多种方式,来共同度过这分别的两年。
八月的最后一个周一,刘忻槐坚持将何斯嘉送到了伦敦,然后独自坐直达的飞机回北京。第二天是g大教师开学的日子,院里教师大会开了一上午,下午各回各家打扫办公室。刘忻槐和另一个年轻男教师承担了自家办公室的工作量,洗洗刷刷,热火朝天,顺带聊起来。
“刘哥,伤好得咋样?得劲儿不?”男教师姓许,很讲道义,自动揽过擦桌子、拖地、摆桌椅等重活,把刘忻槐留那儿整理各个柜子和桌面的文件资料。
“没有大碍,正常活动不剧烈的都可以。”刘忻槐低着头,细致地将靠墙的三大柜子书籍资料分门别类,按顺序摆成了样板间的模式。
他打过报告,院里的人都知道他受了伤,只是涉及案情,除了褚院长和系主任老蔡,没人知道具体是怎么回事。逢人问起,他就说是倒霉,摔断了肋骨,还在恢复期。
整理工作完成了,许老师的打扫也结束了,刘忻槐泡了壶茶,招呼他休息。许老师拖过自己的椅子,凑到刘忻槐办公桌前坐下,一斟一饮,像平时上班那样惬意。
“听说嫂子留学去了?不是刚领证?你也舍得?”许老师瞧见刘忻槐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已经不是之前那一枚。
“舍不得有什么用?必须要走的话,不如早去早回。好在我等得起。”刘忻槐打开抽屉,里面躺着一个精致的红色绒布盒子和一本精装的《李商隐诗全集》,映入他温柔的眼底,整个人如坠缱绻情思。
“哟,这是什么?我看看。李商隐?这是嫂子喜欢的吧。你也喜欢?啧啧,真是天生一对。你说你要是晚几年再留学,现在不就正好可以跟嫂子一起了。”许老师对着正犯深情的刘忻槐表示没眼看,一本正经地瞎出主意。
“我没关系啊。伦敦离北京远吗?坐飞机也只要10个小时。”刘忻槐嘴硬得很,一副妄自强大不怕相思的样子,转念却问:“你怎么知道她喜欢李商隐?”
“上次老秦回来分享教师培训的ppt,其中有一个是嫂子的吧?里面引用了好些李商隐的诗。林子说这几句诗有些生僻,不是李商隐的粉丝都不会知道。”林子是许老师的女朋友,古代文学专业,硕士论文写的就是李商隐。
原来是这样。刘忻槐点点头,想起何斯嘉出国前新折的满满一玻璃罐子纸鹤,很多纸鹤翅膀上都写着诗句。等回了念德公寓,他随手拆了一只:“蓬山此去无多路,青鸟殷勤为探看。”
时间是下午4点多,何斯嘉已经在伦敦上早晨的第一节课。他怔怔地坐了半晌,将纸鹤叠好,握在手心,和衣躺倒沙发,沉沉睡去。
一觉醒来,已近黄昏。天光暗淡,屋中沉静喑哑之景,更像拂晓。木质家具在地面留下的影子没有温度,黯然将地板分割成数块。刘忻槐起身,带着支离破碎的神思,仿佛自己也被分割,心头止不住地凉。
他没有开灯,煮了点粥,煎了几片香肠。出版社来了四条信息,都是催稿的。离学生开学还有几天,院里事务不忙,他有足够的时间给译稿收尾。
他开了灯,在灯下喝粥。粥很好,香肠是黄女士和老何手工制作的,在公寓的阳台上晾晒了三个多月,风干度很好,适合保存,何斯嘉走前也往伦敦寄了些。
伦敦正是午饭时间。何斯嘉留了言,说中午和教授聚餐,吃完饭再给他打电话:“想我的话就给我写情书吧,最起码也得写够一千封哦。”
一千封啊,真是个庞大的数字。然而对刘忻槐来说,想她一千遍不过是分分钟的事。他抓紧时间吃完饭,桌子一收,拿出一沓信纸,奋力书写。
珠宝赠美人,歌哭寄相思。一个星期后,何斯嘉收到来自北京的包裹,寄件人是“戎马一生”。
诗集在她手里自然翻开,夹带书信的这一页写道:“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
她立刻打给了刘忻槐:“怎么样?好看吗?”声音是哽咽的。她第一次戴上这条珍珠项链给刘忻槐看。
“很美,很适合你。哦,宝贝,别哭。”擦不到她的眼泪,刘忻槐心都碎了,自己也红了眼眶。
这天挂了电话,他看着日历,做了个大胆的决定。整个九月,他忙着跟人换课,在中秋三天假期之前,就已经把后六天工作日的课程都换给其他老师了。这直接使得他的前三周排满了没完没了的课程,成日起早贪黑地奔波于公寓和学校之间。
好在同事们都很热心,愿意帮这个忙。小两口两地相思苦,听到刘忻槐要去伦敦探亲,他们是乐于成全的。不过一来二去的,这个事儿传到了老蔡耳朵里。
某天中午,刘忻槐在办公室埋头备课,老蔡背着手过来巡视了。他凑到电脑上看了看那些密密麻麻的备课笔记和精心制作的ppt课件,无可奈何地叹着气:“小刘,你这还吃得消吗?要注意身体啊。”
刘忻槐猛然抬头,吓了一跳:“老蔡,你搞突然袭击——我这是不是不符合规定?您指示,我接受批评和处罚。”
“嘿,你还知道啊!幸亏就你一个这样的,不然我们这教学秩序全乱套了。”老蔡佛系的面孔,此时怒目自威。大概是觉得自己过于严厉了,需要重新找回一个度,他拍了拍桌上那一摞高高的专业书,缓和了语调:“你骨头还断着呢,这么熬会出问题的,到时候身体垮了算谁的?要不要我给你颁个劳模奖状?还是一步到位,直接给你算个工伤?”
刘忻槐是服气的,乖乖认错但绝不悔改:“主任您教育得是,都是为我着想,我很感动。您看要怎么处理,我没意见,积极配合。”
老蔡眼睛朝天,鼻孔出气,实则心情愉悦,对他的态度甚是满意:“你情况也算特殊,我跟院长商量了,准你这一次,下不为例啊。国庆期间伦敦有个交流会,院长答应把你加到名单里,你到院里走个流程,算出差吧。你再去一趟沃克教授那里,把我们明年合作的邀请和意向传达一下。”
“主任,您真是雪中送炭!老蔡万岁——”刘忻槐感激涕零,差点将老蔡抱起来,想想又缩回了手。这样一来,他这从中秋开始到国庆结束、为期十六天的假期就师出有名,名正言顺了。
刘忻槐收拾了很少的行李,就跟平时出差的标准一样,只是些换洗衣物和洗漱用品。吃的东西不用带,他每个星期都会寄一批到伦敦。作为待了三年半的经验人士,之前他还将kcl和ucl周边的餐饮做了个目录,尤其是中餐的部分,哪里有好吃的,或者哪里能买到中餐的食材,事无巨细,罗列得很清楚,只求他养的这只兔子能勤快点,好好吃饭,别饿瘦了。
毫无疑问,小皮箱里最重最占空间的,是那本崭新的《独步》杂志,头一天他刚刚收到,寄过去不免有点慢,只好随身带着了。
然而计划赶不上变化,刘忻槐也未能免俗。中秋假期的第一天下午,他在闹哄哄的机场给何斯嘉打电话:“小斯,h大那边有点事,荀教授让我去趟广州。我要上飞机了,一会儿电话打不通。”
刘忻槐登了机,在舒适的机舱里找到自己靠窗的位子。窗外风景如此熟悉,飞机起飞或降落,或者沉默地停在近旁,载着人们来往穿梭于不同时空,有如命运之手反复拨弄人生。这一路风雨波澜,云霞流光,一如过去四年来他时不时看到的那样,即便不尽人意,也不至于辜负行路人匆忙的脚步。
广播响起,空姐轻柔如云的语声飘荡在机舱内空气里:“飞机马上就要起飞,请靠窗的旅客关闭遮阳板。本次航班飞行时间为11小时15分钟,请即时关注广播通知和电视播报,预祝大家旅途愉快。”
乘客们纷纷配合,拨动遮阳板,机舱里很快暗下来。
“呀,是星宁!郑总好帅!”旁边坐着个小姑娘,像是中学生,嚷嚷着叫出声。
刘忻槐抬起头望去。头顶上方的小电视正在滚动直播星宁经纪的发布会。盛装出席的郑晨宇发言:“《星宁》杂志走到今天已经第27个年头了,诸位和它一起见证了我们星宁经纪的成长蜕变。从今天起,星宁经纪正式更名为‘星宁娱乐’。大家眼前摆着的,正是我们星宁娱乐迈出的最新一步,名曰《独步》。我们不奢望它一炮而红,必会坚定不移,稳打稳扎,将它打造成最能为年轻人发声的杂志。”
“咦,这不就是《独步》?!”小姑娘从面前座椅的置物袋中抽出一本杂志,封面赫赫然正是何斯嘉和刘忻槐。
“什么东西?给我看看。”坐在小姑娘左边的女子劈手拿走杂志,翻看几下,大概是觉得无碍,又还给了女儿:“还行,你看吧。”
小姑娘撇撇嘴,也没说什么,默默翻开杂志。看完封面报道,她又回到封面多看了几眼,又看了看旁边座位一副墨镜遮住半张脸的年轻男子,诧异又好奇地小声问道:“叔叔,这是你吗?长得好像啊……”
“嘘——叫哥哥。保密。”刘忻槐食指竖在嘴边,随即将头摆到遮阳板那边,尽量藏起来。
“哇——嗯嗯。”小姑娘抑制着内心的激动,点了点头,尽量不再看他。
挂了电话的何斯嘉还心灰意冷地赖在床上。本来他就只有三天假,她还指望什么呢?只是她过周六,他放小长假,两个人没法一起过,这个事实就足够让她伤感了。
然而她不是消沉的人。与其躺着伤神,不如先去图书馆把书借了,再去研究室消化一些资料。她爬起来,对着镜子吐了长长的一口气,几下洗漱完,飞快地出了门。
一上午时间飞逝而过。周末的图书馆依旧繁忙也依旧安静,触目可及都是来寻求同伴和动力的学生党。手上拿本书,找个窗边的桌子一坐,就可以沉浸到学习的人海中,既保持独立又不会觉得孤单。还有少数边约会边用功的人。
只有何斯嘉是真的时间不够,连在图书馆查找书籍资料都是马不停蹄争分夺秒。新学期汤普森教授让他们每个人提出一个新的研究项目,各自准备一个月后大家共同讨论。何斯嘉已经完成了前期准备和研究推演,正在攻克难点和答疑。研究室的那些同事可都不是吃素的,天知道他们到时候会提出什么刁钻古怪的问题来。她都得一一预演,从各个角度找出问题和难点,自行解答。
只有个人研究立项并得到推进,同时参与完成研究室的共同项目,这个学期末她才能圆满交上作业。她是真的时间有些紧张了,火急火燎的,每天从晨曦忙碌到星夜,去应对那些时不时从脑子里跳出来的新问题。
虽然教授把她每周社区服务的时间从周末调到了周三,让她终于拥有了完整的周末休息时间,但现阶段她根本顾不上休息。她发现刘忻槐这个月也很忙,好几次打电话过去他都没接,过后才回了电话给她。
“你们大学英语老师整天都上课吗?课程安排是不是不太合理?”她很不满,也很心疼,担心他的身体。
“没有的事。有个同事出差了,我帮他上几节课,会忙一点。”他尽量瞒着,这样说也不算完全没有根据。
“哦。你要多休息,注意身体。”她没有深究,已经忙得分不出心力来思考别的事情了。
令人安慰的是,前一天老廖给她发微信,那三篇关于“魔心”的论文在专业期刊发表了,反响还不错。这次她的研究项目,就是独辟蹊径地从“魔心”开始深挖得到的方向之一。
何斯嘉找齐一大袋子书,已经是中午了。手机里没有短信也没有电话。他应该到广州了吧? 荀教授那边不知有什么急事,她早上没来得及问。
她背着沉甸甸的双肩包,沿着校园的主干道走去。一个巨大的疑问浮现在她脑海:刘忻槐参加的h大那个研究项目不是七月份就已经结束了吗?过了这么久还有事让人千里飞过去,想来是挺棘手吧?不知道他能不能应付得过来。
疑问和担心这种事如果不能及时得到解除,就会越陷越深。何斯嘉忧心忡忡地在研究室度过一个下午,手中资料阅读进度缓慢。她给刘忻槐打了三个电话,一次显示关机,两次提示暂时无法接通。
后来她想通了,也许刘忻槐着急赶路,还没来得及开机。北京时间这天下午,飞往广州的航班显示都顺利到达了,她没什么可担心的。为了弥补下午耽搁的进度,她在研究室里待到晚上十点,这才慢吞吞往学生公寓走去。
手机里没有未接来电,只有半个小时前收到的一条微信:“宝贝我到了,放心吧。我先收拾一下再给你打电话。想你啦,好想能立刻见到你啊。”
这语气让何斯嘉心生委屈。她又何尝不是极其想念。这一整天的牵挂令她魂不守舍,他却连个电话都没有,傍晚到的广州,凌晨四点多才想起发微信报平安。她越想越委屈,越想越生气,又心疼他怎么忙到凌晨还没睡觉,这样下去对身体可不好。
朋友圈里有人她,是郑晨宇。他发了《独步》杂志首期封面和一些刊内照片,特地贴了何斯嘉的访谈文章。一大票亲朋好友都在点赞点评,其中竟然还有顾宁睿。
顾宁睿出现在郑晨宇的好友栏里并非偶然。
北京时间这天晚上,他看到杜茹茹转发了郑晨宇的朋友圈,便让李梦寻去查郑晨宇是何人。李梦寻效率很高地将郑晨宇的一应资料发给了他。看到照片,顾宁睿认出那是何斯嘉的一个朋友。这样一来,她会去拍封面也是合情合理。
“运营部的反应是不是不够及时?杂志上市三天了,你们本可以抓住《独步》的宣传造势进行同步运营。赶紧密切关注起来。”顾宁睿很生气,自认为不是故意寻找他们的工作疏漏。
李梦寻表示很冤枉很无辜:“顾总,您要不查收一下昨天的周报?”
顾宁睿打开公司邮件系统。运营部经理李梦寻在假期前一天下班前提交的周报里提到一个重要信息:《星宁》的东家星宁经纪改名为星宁娱乐,出版全新杂志《独步》,首期封面是“魔心”的内容官何斯嘉,封面访谈是何斯嘉作为素人心理学者的采访,她在采访中顺便给“魔心”做了大幅度宣传。随着《独步》和《星宁》官微的共同宣传,“魔心”的粉丝量又大大地水涨船高了一拨。moc已经跟进运营,积极发声,并跟《独步》和《星宁》官微达成了好友关系,互赞互转。
“做得很好,继续跟进。”顾宁睿笑着批复邮件,又在微信上回复了一句。
李梦寻看到这个句子中夹杂了一个竖着大拇指的表情包,心中得意:我们顾总,终究有了一丝人情味儿。
顾宁睿通过杜茹茹要到了郑晨宇的微信,很快加上了好友。
郑晨宇,28岁,哈尔滨人,大学毕业后曾任体制内舞蹈团经理人,近期入职星宁担任总经理助理,不到两个月直升为总经理。很明显,他本就是作为总经理继任人选招进去的,前期助理职位不过是铺垫,留给他的过渡期。
他姓郑,很有可能就是星宁娱乐的那个郑。全面了解未来的合作对象,才能尽量掌握主动权。顾宁睿发了条语音:“小白,你的生意来了。帮我查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