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言
第三十三章:无言
“这位公子,鄙楼消费略高且不对工农之下开放,我们有贵客提了意见,还请您自行离开,莫要我们来人驱逐。”
李僖脸上出现羞赧与抱歉,躬身抱歉道:“万分歉意,在下这就离开,布衣卑微,污了你们的大堂,实属无意。”
又向岳诩等人行了揖礼,李僖说了退场的话才离开。
岳诩像弹去什么污秽般嫌恶的瞥去一眼,转身又换上副无可挑剔的恭维笑脸,笑着道:“诸位别扫兴,闲杂人等已除,我们落座,共同话聊阿。”
银质宽袍的沈长和施施然起身,把玩着手中黑檀木手串,并不向岳诩邀请的方向走去。
“沈公子这是何意阿?”
沈长和身量很高,足足比岳诩高上大半个头,对方虽为朝堂官员,但对其姿态依旧是傲慢高高在上的。
“岳大人宴客门槛太高,沈某一介商贾,自觉高攀不起,还望以后桥归桥,路归路,各不打扰。”
丝毫不给面子的打断岳诩想要开口的解释,沈长和清润疏离的嗓音接着道:“岳大人,告辞。”
徒步经过闹市,沈长和与聊有先后上了马,被佛师点化过的手串乖乖戴在左手腕,青年二十五六的年纪,虽世代从商家财万贯却不见金银的庸俗,微卷的黑发更显俊媚。
容貌上等的人此刻满眼不耐,对身后的小跟屁虫道:“以后这样的人不要请我来,那岳什么的什么货色凭他也配。”
落井下石往日同僚长官,言语得意贬低非常,仅这一点就令沈长和厌恶这人。
聊有无奈摊手,忍不住笑着说:“家主说他给的筹码多,非常吸引人,只能牺牲下主子您来一趟了。”
“我沈家金库是被抢了还是被炸了?要他沈明貅的亲生独子去这种应酬!”
沈长和面带愤怒,越想越气,宽袖被他甩了好几下,心中怒气却是丝毫没有停息。
聊有艰难的忍了笑,平低下头,一副降低存在感的模样。
主要是怕沈长和将怒气化为说话的动力,逮着他好长一顿不忿,聊有从小跟在主子身边,对其这个癖好可真是太有感触了。
……
幽窄的铜雀街之上,一匹红棕色的高头大马慢悠悠行着,李僖坐于马上,单手持缰,宽肩窄腰,淡漠的平视前方道路。
行至街半时,那头行来辆家世背景暗示极强的马车,只一眼,李僖便认得出来,那是常悦经常出行的马车。
反射性的勒紧缰绳,李僖停马矗立看着那厚重帘子被一蓝衣婢女掀开,继而是那张熟悉且干净雅致的脸。
常悦明显一愣,快速的反应过来后是没什么表情,不意外在此处偶遇李僖,也不讶然愤恨。
赶车的郊野拿不定主意,问道:“姑娘,道路狭窄过不了两匹马,您看?”
常悦已命青釉放下了帘子,坐直了身子,嗓音平常,“马车退后不易,还请…让行。”
她竟是连他的名字都不愿再唤。
李僖欣慰的同时,知道最后最好的就是这个结果,可心尖又有无限悲戚涌来。
见他不动,郊野扬了扬缰绳准备驾马,提醒道:“这位公子,街窄,我方繁冗不便后退,还请您稍微退却,行个方便。”
此行是为了好友盛元骄的成亲事宜,常悦从早开始置办了一马车的物件,马车退出街巷实在是麻烦,故而出言委屈李僖让路。
李僖眼神不断变换,落到青石地上时,什么也没说只拉着缰绳向墙边移去。
马匹随主人一般默言,弯着头颅安静看着街口,黝黑的大眼珠子炯亮光泽。
两辆马车侧肩而过时,是李僖距离常悦最近的时候。
就算没有帘子,他们依旧毫无交集,李僖面目始终低垂着,她不主动看向车厢外,他就不敢主动一下,车轱辘悠长缓慢的响着,除了赶马的郊野之外,其余人像是定在了那般。
李僖还是没忍住侧头去看她。
在马车快要驶出街口时,李僖紧握缰绳,哪怕眼中不舍的爱意与痛苦快要溢出来,也只是放任自己看看,有更决绝的克制压力迫着他站在原地不动。
马车早已远去,空荡荡的街中央,看着看着,李僖忽地讽笑出声,情绪上头的双眸润湿眼泪,又倔强的睥睨地上。
就是在这条巷子里他们多年后的再遇,如今也是在这里,他们相认熟悉,悸动感情萌生,却是他亲手推开了心上的姑娘,他们只做到了朋友,就不得不形同陌路。
盛元骄家里门楣颇高,此次及笄嫁人,算是低嫁,因着两家幼时邻里,知根知底,且男方志向远大,品行样貌皆不俗,此庄姻亲倒也匹配。
一天的筵席吃下来,常悦吃饱喝足的从乔家出来,找自家马车的间隙,那辆红褐色的马车慢慢驶来,不等掀帘见到来人,常悦率先高兴的出了声。
“祖母……”
急忙接着上来的女子,赵明簪不带指责的应道:“欸,欸,小心点,马车还没停稳就跑上来,祖母又不会跑,急甚。”
“嘿嘿,这不是见着是您太急了吗?”
赵明簪看得出她的卖巧,不禁弯唇,只亲昵的勾了勾自家孙女的鼻尖,蔼然的宠溺顺着皱纹丝丝溢出来。
“您怎么知道我在这的?还恰好遇到了?祖母,您今日去了何处?”
“去了香檀寺求签,知道你今日会来乔家观礼,便让林端驾马从这里过,没想到果真截到了一个乐哉快哉美娇娘。”
常悦只管笑,坐在墨绿色衔枝锦缎直领披风的老人身旁,一副依偎信赖的孩子情状。
青釉见状也是随着常悦笑,规矩的坐在小凳上,去拿小桌上温着的茶壶,先为当家老太太续上茶水,又给自家主子倒了杯茶。
“祖母,今日我都没见阿娇的面,乔家的妯娌也太多了,都争着与阿娇见礼,席面上的冰玉双清也好好吃,不小心多吃了一小碗,本打算着用青釉徒步回去消食,就看到了您。”
常悦不好意思的揉揉肚子,杏眸里满是快乐的星光。
赵明簪发根全白,松垮的皮肤上是斑点和褶皱,年纪只是为她的包容和蔼锦上添花,老人看向常悦的时候,满眼的爱不加掩饰。
“无碍无碍,偶尔的贪口又非天塌的大事,我孙快意顶顶重要。”
常悦傻笑,依赖的侧脸,双手环上赵明簪左臂,想到自己这些天并非刻刻欢愉,不由得面露怅惘。
拉长声音,常悦苦恼无法道:“祖母,感情好难选择阿。”
“我就说我家阿悦是有心事了。”
轻拍了拍常悦发顶,赵明簪询问说:“阿悦想要我提些建议吗?祖母虽说同你年纪相差太大,但祖母经历过那么多,可以给你说些避走弯路的经验。”
“好阿,祖母您说。”
赵明簪失笑,还真当她人生经历多就能算出别人经历的事情了?
不用常悦一一诉说什么事苦恼,她亦说得上来。
“苦恼无非是纠结,是有什么矛盾你还未下定决心,有些事情不论对错,要做决定的你不后悔,阿悦,郁结于心的事不要做,如果事情不能两全,那就委屈对方,左右你是为了自己做打算,不叫自己委屈,才是根本。”
常悦仰着头,就撞进祖母睿智温暖的目光,心里最后的难受被驱散,眼眶愈加湿润。
全天下只有家人会无条件站在你这边,常悦从小受到祖母数不尽的好,再得着,还是会被触动感激。
常母难产故去后,常悦便一直养在赵明簪身边,亲自教导,日日怜惜,养的心境通透想得开。
瞧她眼神就知道不困惑了,赵明簪赞赏的拍了拍常悦的脸庞,将人向这边拉了拉,在常悦没看见的眼神里,闪过极冷的思索。
惹阿悦心烦的大概率是个男子,是她的疏忽竟没注意到,还叫那人如此行径。
是该令手下人插手阿悦的些许生活了。
“谢谢祖母。”
给身侧婢女连双递了个眼神,赵明簪自然的敛去眸中寒意,话里含笑道:“一家人道谢只显生分,我与阿悦不用道谢。”
“既如此更要谢谢啦,多谢祖母开导,孙女心里想通了好多。”
“好好好,那祖母便接受,随阿悦开心就好。”
祖孙俩又说些生活上的趣事,不时惹得二者连连发笑,连双唇角微弯,接到主子暗示自是要去办事,跪身行礼后恭敬退出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