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陆深跪坐在地，看着空无一人的走廊，整个人仿佛被抽干所有生气，变得死气沉沉的，就连眼睛都没有一丝神采，像是个活死人。
他忽然不知道这是哪里，不知道他在这里做什么，心里很空，又很痛，仿佛被人用搅拌机将心反复打碎。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跌跌撞撞地站起来，满身颓唐地往前走。
回到包厢里，扑面而来的酒味熏得他整个人一颤，靠门位置的一个男人看到他，立刻大声叫道，“小陆，你去哪儿了？桌上这么多领导都等着你呢，他们可专门看你的面子来的，你可不能掉链子啊。”
说完，旁边一个大腹便便的男人附和道，“咱们小陆总年轻有为，莫不是看不起我们这些老头子？”
闻言，陆深只能艰难地打起精神，他脸色惨白，撑出一个勉强的笑意，道，“晚辈不敢，我刚刚……只是去加菜了。”
头个说话的男人嘴角带一丝不怀好意的笑，他推来一杯已经混合得看不清颜色的液体，故意道，“光吃菜可没什么意思，小陆，领导们可是推了一个重要会议，专程来赴你的约啊……”
陆深脸色瞬间变得更加惨白，他咬着牙接过那杯“酒”，站起来朝着众人，“晚辈从前年轻不懂事，对各位叔叔多有得罪，请叔叔们见谅，城东的那个项目，对晚辈而言十分重要，还希望各位叔叔多给晚辈几分薄面，我先敬大家一杯。”
一杯混合着各种品类的酒下肚，陆深瞬间感到一股灼热轰然而上，刺痛与晕眩一道袭来，让他整个人原地踉跄了一步。
然而还不等他站稳，头顶已有一人开口道，“城东那个项目……可是个香饽饽，已经有好几个公司找过我，大家都想分一杯羹的项目，你想独占……小陆，你这一杯酒，恐怕诚意不够啊……”
陆深的身形再次一晃，下一秒，他双手攥紧抬起头，双唇颤抖着咧开，“好，您要什么诚意，我都……奉陪……”
许蓁直到晚上才回家。
颜渊送她到小区门口，本想送她上楼，可临时接到一个电话，需要去一趟公司。
临走时，颜渊给了她一个晚安吻，吻在手背，一触即过。
他很有分寸感，即使已经确定恋爱关系，却还是给了她足够空间，这样的妥帖让许蓁很安心，于是她看着他的侧脸，温声道，“路上小心一点。”
“好，你回家早点休息，明天我来接你上班？”
许蓁看着他温柔的眼睛，心里感到前所未有的踏实，她点点头，“好。”
许蓁站在门口，一直看着颜渊的车渐渐远去，直到消失在街角，她才回身往里走。
夜里小区很安静，她住在23楼，上楼时，遇见一对小情侣，看着应该是学生年纪，二人浓情蜜意地依偎在一起，哪怕只是在分食一杯奶茶，却让人感觉很美好。
许蓁看着这对小情侣，嘴角不由自主地上扬，直到那两人已经出了电梯，她却依旧勾着嘴角。
直到在家门口看到陆深的身影。
走廊里有些昏暗，头顶的廊灯前几日坏了一盏，物业还没来得及修，而陆深就坐在那盏坏了的廊灯下，头深深垂着，不知坐了多久。
听到脚步声，他动作迟缓地抬起头，看到她的身影时，他的身形晃动了下，似乎是想要站起来，可那么简单的动作，他却失败了。
他徒劳地在地上挣扎着，最后还是重重地跌了回去。
“你回来了。”他惨白的脸上浮现出一抹苦笑，此时他的状态比中午看到他时更差，浑身呛人的酒气，脸色惨白得不像个活人。
而许蓁却面无表情，她站在远处冷冷看着他，半晌，才提步走过来，她的脚步很轻，落在陆深心上却像一道道重重的鼓点，敲得他整颗心都颤抖起来。
一步一步，许蓁离他越来越近，陆深的目光痴痴停在她的脸上，一眨不眨，终于，她停在了他身前。
陆深的心忽地揪紧，他抬头仰望许蓁的脸，声音哽咽，眼神中带着一些痴迷，“我等你很久了，小……”
只说了一个字，下一秒，陆深的话瞬间卡在了嘴里。
因为许蓁一句话都没说，直接越过他离开了。
……
“砰。”
门在身后关上，许蓁看着漆黑的房间，脸上的平静终于再也无法维持，她的嘴角垂下，整个人仿佛被定住，双眼虚无地盯着黑暗中。
房门关上，隔绝掉了外界一切声音，而她压抑已久的心跳声终于再次活跃起来，她的胸口剧烈起伏着，说不清是愤怒还是别的情绪在胸腔中乱窜，让她无法保持平静。
她在原地站了很久，然后才轻轻挪动着步子，将耳朵贴紧门板。
很安静。
或许他已经走了。
许蓁说不清自己心中究竟是什么感受，或许她应该感到畅快的，可却又似乎不是那样。
看到
曾经爱过的人如今跌进泥潭，就像看到曾经的自己一样，许蓁知道那种痛不欲生的感觉，所以不愿让其他人也经历这种痛楚。
她宁愿他们分开后能各自精彩各自耀眼，也好过如今这样。
夜里许蓁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好，后来干脆拖了一条毛毯窝在客厅的沙发上读剧本。
只是剧本也读不进去，看着看着，目光不知不觉就落到玄关处，然后就一动不动了。
最后不知是什么时候睡着的，醒来已经是第二日早上，薄薄的晨光透过窗纱照进来，有种恍若隔世的错觉。
许蓁坐在沙发上，看着地板上阳光的投影，久久没能回神。
手机“叮咚”响了一声，拿起一看，是颜渊发来的消息，问她早餐想吃什么？
而看到这条消息，许蓁才渐渐回神，她微微抿了下嘴，用了许久才适应自己的生活中已经融入了另一个人的事实，半晌，给他回了一条，“都可以。”
然后起身洗漱。
今天颜黎有个y台的公益节目录制，场合严肃，于是她选了一套黑色正装，一夜没睡好，许蓁久违地给自己化了个全妆，涂上鲜妍的口红，面上的憔悴与疲惫便瞬间一扫而空。
许蓁看着镜中的自己，有些晃神，这样的自己好似许久不见了，她甚至觉得陌生。
想了想，最终还是把口红擦掉，换了一只浅淡的有色唇膏。
拿上昨晚没看完的剧本，许蓁拎着包出门，开门的一刹那，她的心忽地揪紧了一下，她动作一顿，随后不着痕迹地吐口气。
门一开，她的目光扫向一个角落。
下一秒，她悬着的心缓缓放下。
那里空荡荡的，没有人。
许蓁只让自己的目光往那处停留一瞬，便冷冷地收回。
现在是早上八点，正是上班高峰，电梯几乎是满员，全是背着公文包的上班族。
许蓁将身子缩在一个角落，拿出手机翻看今天的节目流程。
颜黎还在外地录综艺，要今天中午才乘飞机赶回来，所以时间上比较紧张，她必须确认好一切，不能有半点疏漏。
看得入神，连电梯停下都没发现，最后是一个长发的小姐姐拍了拍她的肩膀，提醒她，“到一楼了。”
“哦，谢谢。”许蓁回过神，连忙朝对方点头道谢。
收起手机，许蓁跟着人潮往外走，脑子里却还在回想着刚刚看过的节目安排，多年的经纪人生涯已让她养成习惯，必须一遍遍核对所有流程细节，才能真正放心。
她低头想得太认真，以至于差点撞上人都没发现。
直到对方喊了一句，“小……蓁蓁。”
许蓁这才抬头。
还是陆深。
他就站在一步开外，身上依旧穿着昨日的衣服，满是褶皱的衬衫、深一团浅一团的西装裤，领带歪歪扭扭挂在脖子上，头发一整天没打理，像是落魄的流浪汉。
他怀里小心翼翼抱着一个纸袋，印着“江南人家”的标志。
“这是我给你买的早餐，是你最喜欢的山药粥和定胜糕。”
看到她，陆深手忙脚乱地想将手里的东西递给她，纸袋子一拿开，便露出他手臂上烫出的一大块红印，想必是害怕冷了，他用体温捂了一路。
许蓁看着那块红印，一时失神。
他们认识二十多年，可这样的陆深是她第一次见到。
他生来天之骄子，优越的家世和严苛的教育让他时刻都保持着光鲜亮丽。后来进入娱乐圈，每天都在闪光灯下生活，更让他养出一副仿佛与生俱来的矜贵。
落魄、潦倒，这些词汇仿佛从来都与他不相关，却在这些日子里，让她看了个遍。
说不动容那是假的，能让他做到这个地步，她相信他说的后悔。
可是，他的后悔来得太晚，她已经向前走了……
“陆深，我有男朋友了，你这样不合适。”
许蓁没有动，只是站在原地看着他，平静道，“还有，我希望你以后不要再来打扰我的生活了。过往种种，我已经彻底放下了，你也忘掉吧，这样对我们两个都好。”
这是他们分开后，她第一次这样心平气和地与他对话，仿佛内心再也不起任何波澜。
陆深脸色一变，他的手猛地垂下，怀里捧了许久的纸袋“咚”一声砸在地上，白色的汤汁溅出来，洒了一地。而陆深却浑然不查，他满脸落寞看着她，嘴唇颤抖，嗫喏许久，才喃喃说出一句，“对不起。”
“不用对我说对不起，以前的一切都是我心甘情愿，你没错，错的是我妄求太多，或许是我该向你道歉，纠缠你那么多年，但以后我不会了，我们彻底结束了。”许蓁嘴角浮现出一丝嘲弄。
陆深垂在裤腿边的手指一颤，随后用力攥紧，他眼中泛着一层泪，哽咽问，“是不是……一点机会也没有了？”
许蓁面色平静，“是。”
“……好，我以后……不会出现在你身边。还有，或许这句话太晚了，但……对不起，我爱你。”
……
今日是个艳阳天，太阳早早出门上班，此时斜斜挂在楼顶上，一边慵懒地播撒阳光，一边扯过一条云彩被盖上。
许蓁上车时被阳光刺了下眼，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
种着栀子花的路边空荡荡的，那里的人影已经不知何时离开了。
“怎么了？”颜渊给她撑着车门，温声问道，“在看什么？”
许蓁收回视线，扯扯嘴角，笑着回望他，“没有，刚刚有只鸟飞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