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七九章 各有算计
七月初秋,蝉鸣凄切。
古人最感伤的却是离别。
在那个出行不便,书信难通的年代,前路漫漫,音信将绝,送流放之人前往数千里外,今人不是身临其境,很难体会那种心痛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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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自己兄弟之间的争斗,让王珪、韦挺、杜淹三人受到牵连,李世民心中颇感歉疚。
王珪、韦挺暂且不说,于情于理李世民都要为代他受过的杜淹送别。
在被流放的三人之中,王珪、韦挺确实是代李建成受过,杜淹被流放,其实并不冤,他是杨文干事件的推波助澜者,是他向李建成通风报信,是他为李建成往庆州送铠甲暗中提供方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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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淹明着是帮李建成,暗中却是受李世民的指使。上次李建成私募勇士,这次杨文干谋反,都与杜淹脱不了干系。
对于给过自己巨大帮助的杜淹,李世民自然不能让他无声无息地离去,临行之时要慰勉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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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王珪、韦挺、杜淹三个流放之人出发之日,李世民在十里长亭搭设帐篷,备下酒菜为三人送行,他由长孙无忌陪同,提前来到城郊十里长亭。
上午巳时,李世民远远看到王珪、韦挺、杜淹一行,一二百人向长亭方向缓缓行来,便站到路中等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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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人有的骑马、有的坐车,一看便知是将要远行之人。行进的队伍到了长亭之前,见李世民在此等候,便停了下来。
长孙无忌将押解的差役喊到一边进行安排。
王珪、韦挺、杜淹三人上前与秦王李世民见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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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珪、韦挺虽说是李建成身边的亲信,但与李世民都是老相识,况且都曾在朝中为官,见了秦王,自然不敢失礼。
李世民与王珪、韦挺、杜淹三人相互见礼之后,将他们一起邀入帐中,就地设席,为三人饯行。
进入帐中,李世民坐在里面,韦挺、杜淹坐在李世民左边,王珪坐在右边,长孙无忌安排好差役之后,挨着王珪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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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世民仔细观察王珪、韦挺、杜淹三人,见王珪、韦挺意兴阑珊,强装笑脸,明显是在应付李世民,杜淹则是处之坦然,似乎在向李世民暗示,他对这次被流放没有任何怨言。
待几人坐定,李世民端起酒盏,微笑向三人示意,“三位此次远赴巂州,实是代本王和太子受过,本王特地前来送行,以表心中歉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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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珪、韦挺、杜淹、长孙无忌也端起酒盏,韦挺客气道,“此次主上责罚,实是我等未尽职守,哪里敢说代太子和秦王受过?”
王珪则是神情黯然,心有不甘地长叹,“微臣跟随太子多年,至今了无建树,想来心中有愧,已无颜再窃位于东宫。”
说完将盏中浊酒一饮而禁,眼中不禁老泪纵横。
其余几人也跟着将酒饮下,一起唏嘘感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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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世民将酒盏放下,宽慰三人道,“三位皆是安邦定国的栋梁之才,如今远赴三千里外的巂州,远离朝堂纷争,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你三人正好可以静下心来,仔细想一下我大唐将来该走向何处?”
杜淹拱手对李世民道,“秦王放心,到了巂州微臣将多与王中允、韦卫率多多联络,共议安邦定国之策,绝不负秦王殿下所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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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王珪、韦挺两人多年来是李建成心腹,有些话李世民也不便明说,几人又喝了两盏饯行酒,说了一些客套话,王珪、韦挺、杜淹三人便要出发起程。
李世民让长孙无忌取来三个紫檀木箧,各赠三人黄金三百两。
杜淹感激地将黄金收下,王珪、韦挺则是坚辞不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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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世民面含深意地对王珪、韦挺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心中有主见者,哪会被这身外之物左右?杜参军不知收了太子多少金银,本王却待之如故。”
杜淹也劝道,“二位不要再推辞,以免辜负了秦王一番好意。”
王珪、韦挺也不想令李世民太过难堪,只得收下李世民相赠的三百两黄金。
然后,几个人出帐篷,相互见礼后,王珪、韦挺、杜淹三人登上西去巂州的行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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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世民目送王珪、韦挺、杜淹三人随着队伍远去,对长孙无忌道,“此三人皆是大才,如今远离朝堂争斗,对他们来说也是一种保护,将来待大位之争尘埃落定,此三人皆可堪大用。”
李世民所说并非虚言,有谁能够料到,这一起流放巂州的三人,后来竟然全部荣登大唐宰相之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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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王珪、韦挺、杜淹三人,杨文干兵变之事总算告一个段落。
但是李建成好像并未因此事受到任何影响,似乎更加受到李渊的信任,而平定杨文干有功的李世民,非但没有受到李渊的嘉奖,反而接连受到李渊的责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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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年闰七月,正是草丰鹿肥的季节。
李渊带李建成、李世民、李元吉于城南围猎,命三个儿子驰射角逐胜负。
李建成新得一匹肥壮的西域胡马,色如重枣,油光发亮,抖鬃奋蹄,扬颈长嘶,行家一看便知是一匹难得的宝马良驹。
为示兄弟友爱,李建成当着李渊的面,将此马送给李世民,并对李世民道,“此马神骏异常,能一下跳过数丈宽的沟堑,二弟精于骑术,可以骑上试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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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渊微笑着夸赞李建成,“太子仁厚,这才是做兄长该的的样子。二郎,既然你大兄忍痛割爱,你可不能辜负了他的一番好意。”
李建成主动向自己示好,李世民虽不知李建成真正的用心,也不能当众拂了他的美意,满脸含笑向李建成致谢后,接过马缰。
此情此景真所谓是父慈子孝,兄友弟恭,一派温馨和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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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众人上马,一起于草场逐鹿。
果如李建成所言,那胡马神骏异常,轻松之间便越众而出,李世民也在心中赞叹,确是一匹好马。
胯下骏马如一道红色闪电在猎场上急驰,李世民挽弓搭箭瞄准猎物,就在这时那马失去控制,一头向前栽去。
李世民措不及防,身子被抛向半空,眼看就要向前面重重摔去。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李世民猝然将身子团起,在草地上滚出数丈之远,方才停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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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世民顿时感觉天旋地转,浑身被地上的土块硌得钻心的疼。他没有马上站起,而是躺在地上动了动四肢,感觉到没有大碍,才缓缓坐起。
这时宇文士及和随从赶忙聚拢过来,将李世民从地上扶起,关切地问可曾受伤。
李渊在远处看到李世民从马上摔下来,也赶忙派侍卫过来了解情况。
李世民是久经沙场之人,哪里会将这些小意外当成事,他若无其事地对众人道“没事”。
他走过去将马从地上拉起,见马也没有受伤,便重新翻身上马,试着慢慢跑了几步,然后高声对宇文士及和随从们高声叫道,“一切无碍,重新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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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罢,李世民再次催马向前驰去,他嘴上说着无事,心中却加了小心。
果然,刚骑马奔驰了一会儿,那马又故伎重演,再次马失前蹄,李世民这次早有防备,他脚尖一点马鞍,跃立于数步之外,稳稳站于地上。
这次李世民心中犯了嘀咕,是不是李建成故意利用这匹马来害他,多亏他武艺高强,精于骑射,要是换了旁人,刚才早就被摔得昏死过去。
他走上前,再次将马从地上拉起,宇文士及和随从们又围过来,建议李世民换一匹马,李世民戏谑着道,“这是太子送的马,怎么能随便换下。你们放心,本王不会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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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世民又一次翻身上马,他倒是要看一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宇文士及和随从也不敢大意,紧紧在身后跟随。
没过多久,那马又摔了第三回。
这最后一次,李世民说话就不再客气,他对宇文世及等人道,“他想用这匹马来杀我,怎奈生死有命,怎么能杀得了本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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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高台上的李渊,见李世民接连三次被摔下马,心中也有些奇怪,他问坐在身边的萧瑀和陈叔达,“二郎骑术精湛,今日是怎么回事?”
这种事明眼人一看就明白了七八分,但是却没有人愿意说破。
萧瑀是沉默不语,陈叔达出来打圆场道,“秦王可能是骑了一匹生马,这马有些欺主。”
李渊点头道,“叔达说得有理,朕也觉得有这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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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半个时辰,李建成、李世民、李元吉等人回到李渊跟前。
李世民虽然差点被马摔死,但收获却并不算少,猎得两只雄鹿、五只野兔。
李渊见李世民若无其事的样子,关切地问,“二郎可曾伤着?”
李世民躬身向李渊施礼,“主上放心,儿臣一切无碍,只是这马有点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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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围猎是有惊无险,李建成、李世民兄弟之间依然是谈笑从容,好像没有一点不愉快发生。
父子、君臣将猎获的野味美餐了一顿,到了下午众人酒足饭饱,高高兴兴返驾回到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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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建成送马给李世民有何动机,李世民心知肚明,但他见到李渊并没有一句抱怨。
李建成却是一计不成又生一计,他借李世民的一句话,再次掀起一场风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