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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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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账房里亮起一盏微弱的烛火,迟沂遁着光线贴在门边,窥见了一个身着黑子的男子,正捏着一根铜勾小心试探。

    迟沂生等着他撬开了锁,从怀里摸出东西放入时,大喝一声带人闯入,黑衣人猛地遮住脸转身,将蜡烛往地上扔,抬脚便要踩灭,严秀当即反应过来,从怀里掏出火折子,赶着账房转黑的那一瞬间将光明续上,迟沂毫不受其影响,上前飞踹,将黑衣人踢翻在地。

    黑衣人一声闷哼,后背撞上柜子,足足碎了半扇门,却还不忘捂着脸撑起身子,不断地往后挪,迟沂眼盯着柜子里的那枚玉章,蹲上前扯开那只手,严秀举着火折子在他面上晃了晃,照到眉尾那颗痣上,笑道:“还真是,可叫咱们好等。”

    迟沂拿了玉章,喊了声押走,严秀抽起桌上的抹布给他塞紧嘴,几人速速撤出茶楼。

    任务还算顺利,迟沂将人丢进暗牢,审了大半夜,直到天明才从牢里出来。

    而一大早赶到茶楼的映棠匆忙跑进账房,进门第一眼便瞧见了那只残破不堪的柜子,她掩上门,转身叫来陆鹤,决定将屋子里一堆烂摊子丢给他。

    送走了那尊大佛,映棠狠狠松了口气,抚着心口不住地后怕,再三确认过账房内的东西,又派人到各处铺子查看,好半天才缓过劲儿来,何善存被抓之事极为隐秘,消息没有泄露出去,但迟沂已然集齐三枚玉章,只剩下太子手中那枚。

    皇城副使带人入东宫搜查证据,官家驱散众人,独自在崇文院对弈,对此事充耳不闻。

    那枚玉章终是被寻到了,颇费了一番功夫,皇城司翻遍东宫,若非太子妃身边的侍从漏了怯,指挥使无论如何都想不到,太子竟会将玉章制成发簪的样式,用金丝镶嵌伪装成一支毫无特色的发簪,他从太子妃的妆匣中取出,小心翼翼地拧开金丝,递到皇城副使手中。

    玉章由名匠所制,雕工华美,不易仿制,此刻四枚玉章在手,并做一块便是一个“鹽”字,每一番布置必须经这四人之手,集满印记才得施行,以避免中途有误,往下经营从私盐遍布到银矿、玉矿,便都沿用了这一规定。

    皇城副使捏紧玉章,挪步到太子寝殿外,恭敬行礼,高声道:“殿下,如今证据确凿,烦请移步。”

    屋内未有回响,宫女犹豫着不敢抬头瞧皇城副使寒凉如冰的面色,低头到寝殿外轻敲了敲。

    “殿下?”

    她回头,咽了咽口水,又抬手叫了几次,里头仍旧没有回应,宫女慌了神,隐约有些不安起来,颤抖着手推开门。

    她往里探了探头,寝殿空无一人,唯一扇半开的窗户。

    皇城副使上前一把拽开她,踏入寝殿内搜寻,果然不见太子下落。

    “不好!速去各处宫门查探,搜寻离宫之人的去向。”

    皇城司出动了大半人马,不仅将皇宫封锁,连同城门一律只进不出。

    指挥使报来消息,半个时辰前,皇后身边的李内侍曾递了腰牌出宫探亲,侍卫们带队追着方向去寻,现下还没有结果,于是扣下了守城军的亲卫长,连夜审讯。

    只是城门封锁及时,太子想必还未出城。

    但仅一座京城,已然难寻。

    各坊市都留了官兵搜寻,即便是挨家挨户的探过去,一时也难有下落。

    李内侍也同样不知去向,迟沂将他名下的宅子翻了个遍,踹开大门走出,挥刀砍断门锁踢去一旁,碎锁在街上打了个转,停在一双绣鞋前。

    迟沂忍着怒火抬眼,待看清来人,一瞬间便收敛了神色。

    他按着刀上前拉了一把,将人带至墙角压低声音问道:“你到这里来做什么?”

    程若姀给他塞了一只铜壶,掀开盖子朝他扇了扇,“我来给你送姜汤。”

    迟沂正要说她胡闹,程若姀撇了撇嘴,忙改口说:“逗你的,是棠妹妹让我来提醒你,街头的那些乞丐或许有些线索。这京城的空宅子虽多,可哪处住了人,他们才是最清楚的。”

    为着一口生计,总要有所留意的。不然要让他们这群人翻到何时去,怕是多耽搁一分,太子便能寻机会钻空子。

    迟沂微愣,转而便抓了铜壶匆匆谢过,扬声叫人跟上,顺着法子追查。

    程若姀好不容易才见着人一回,连话也没说上几句,心里泛着酸,不过也深知情况有异,不是容她耽搁的时候,嘟着嘴转身回了马车,一甩帘子催道:“去茶楼,去茶楼。”

    品茶、吃点心、逗乐子,总有的去处。

    可巧映棠也正无趣着,两个人碰到一处,避着风雨躲闲,谈天说地,绝口不提这京城中的事。

    室内暖和温馨,有人团聚着话些家常,煮着热茶支开窗扇观雪,但隔着一面墙壁,外面是顶着风雪的人连日奔波,在一无所获中数次叹息。

    但也有人,蜗居陋室,独享绝望。

    日头一丝一缕的捱过去,总有些好消息夹杂其间。

    年前

    的收账报了上来,除去开销还多出去不少,再将几处修建好的屋舍同店宅务谈妥当,卖入官府名下,余下自寻房牙子做私房租赁,留作保底。

    收益还到寿州,填补去年借调过来的空缺,逐渐由亏损转向盈利,映棠将手底下的人收拢起来,打乱布置分下任务,要他们重新开始。

    韩大夫人终究没能熬过冬日,悄无声息地在一个午后睡去,府门前换了灯笼挂幡,陆续有人登门吊唁。

    映棠随程家一道前去露了个脸,便拉着程若姀回了茶楼,也算全了礼数。

    铺子里新制的香膏和香露都送了过来,映棠取了一点揉在程若姀掌心,请她闻一闻,提些建议。

    程若姀闻过摇了摇头,“这几日没留神,受了些冷风,实在闻不出什么名堂,”她拨了拨桌上的各类香盒,咦了声,“苏姑娘如今竟还有兴致做这些,我瞧着,倒是不少呢!”

    虽说苏家也派了人过来,映棠却是觉着不打紧,“她早将韩大夫人身边的丫头婆子们收买了,你且看着,她应付得来。”

    “可若是没了这韩大夫人,苏家必然是要将她接回的。”

    映棠猜着,“我看,苏姑娘要是用还恩的借口,苏家也不能勉强,何况她还有韩家义女这个名头,苏家怎么算,都得将她留在京城。”

    “这倒是了,”程若姀拿湿帕子擦手,伸到碳盆上烤着,“不过等开春化了雪,你不是就回扬州去了,我娘说要你随我们一道,跟着官眷走,路上也安稳。只是苏姑娘,你当真放心将铺子交给她?”

    映棠说也好,“左不过一个铺子罢了,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有什么不放心的,好啦——”映棠把香膏塞到她手中,“不说这个,你就替我试一试,这些日后都要送到各家夫人手中。”

    趁着天气干燥,正好试试它润手的效果。

    程若姀一边无奈,一边麻木的撸起袖子往胳膊上挨个尝试,“每样记得给我拿一盒,”她凑近了闻一闻,只是嗅觉不甚灵敏,能嗅见的味道格外微弱,她叹道可惜了,“你倒不如自个儿用用。”

    映棠清咳两声,颇为无奈的看着她,程若姀自然什么都明白,拉下袖子低声嘟嚷道:“我说呢!”

    ……

    长街万里,火冷灯稀,就着昏昏雪意,黄昏中的水云街,寂静无声。

    太子负手立于院中,仰头望夕阳迟暮,漠然等着一场雪降临,旧巷里起了寒风,撩着人的衣角一点一点渗透进去,直到有一簇雪落在鼻尖,他才恍然,取于手心任它缓缓消融。

    院子里只他一人,有些难得,亦有些萧瑟,微声叹息过后,太子轻拽腰间玉佩,在掌心摩挲,慢步上台阶推开了那扇门。

    人之际遇,只在朝夕之间,天差地别。

    门外,皇城司侍卫齐齐排列,不留一丝空隙,皇城副使坐镇后方,隔着数道人影,向他遥遥行礼,全了最后一分礼数。

    见着这般场景,太子自嘲似的笑笑,他深知无处可逃,可事到临头忽而安心了,便抬眼从众人面上掠过,纵然狼狈却神态自若,就仿佛一切寻常,开口道:“我有一老友,现下可来了?”

    话音落,周遭无人应答,不过太子格外耐心,偏执的说要等。

    皇城副使手按着刀鞘,手指有节奏的敲打,不说可,也不说不可,半晌,他像是妥协了,抬手挥下,人群向两侧让开,辟出一条道来,尽头里隐约出现了一道虚影,渐渐的由不真切化为实形。

    他就那么一步一步来到太子面前,在门槛前停下,一人在里,一人在外,就恍如两个世界,谁也没开口,却默契的相视一笑。

    太子朗声,“怎么不带酒来?”

    韩霁同样笑道:“我记得,殿下不好酒。”

    “今时不同往日了,有一口比没一口的好,”太子眼眸低垂,递上那枚玉佩,无限的依恋从他面上涌现,下定决心的,他往前推了推,“旁人我不放心,你替我交还给他。”

    玉佩尚有余温,韩霁不由攥紧了些,挪开眼神道:“殿下想喝什么样的酒,这附近的酒铺还未关门。”

    “都好。”

    韩霁内心如同压了一块厚厚的砖块,缓缓转身,与皇城副使颔首打过招呼,便往酒铺的方向而去。

    太子笑眼瞧着他一步步走远,扶着门框跟了半步,踉跄着似喃喃自语,“都好,一切……都好。”

    下雪了,寒鸦扑扇着翅膀停在屋檐下,抖落羽毛上的雪花仰头鸣叫,那雪花飘然打着转,落在唇角,沾染血色,像一朵绽放的红梅,无声无息沉醉夜幕。

    韩霁遥见酒铺,方提快了脚步,身后陡然传来一阵吵杂,他回头,门前空空如也,方才的人笑卧于地,眼望大雪纷纷扬扬,散落满面。

    那个最喜欢落雪的人,看足了人生的最后一场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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