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曙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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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里,太子回了东宫,早早便熄灭灯火,特意吩咐不必随伺,让宫人各自歇息,只开了一扇窗,就着远处不甚明亮的灯笼,小心翼翼地擦拭着一只竹笛,亲从官向官家禀报后退出崇文院,留意到阁楼上映在纱窗里的那道身影,抬手哈了口热气,持剑立在暗处。

    他耳力极佳,能听见官家登楼时那略显沉重的脚步声,直到抬眼望见窗前那人起身拱手,亲从官才转身朝院外招了招手,唤来一名侍卫递出腰牌道:“紧盯太子动向,加派一队人马去城门守着,连同太子妃的人都不许放出去。”

    “是!”侍卫按紧刀鞘压低动静,快步往皇城司的方向奔去。

    回过头来,官家已经与那人坐下对弈。

    武威将军不善棋艺却酷爱下棋,也是远近闻名的臭棋篓子,甫一坐下便瞧上了官家这副上好的棋子,他捏了一颗在手心,一时爱不释手。

    官家抽手从他手心夺出,放入棋盒推去一旁,略带嫌弃的说:“你也别开口,朕可舍不得将这玉棋子送出去,”他抬手拍了拍一旁的棋谱,“你将这棋谱拿去,什么时候参透了再来寻朕。”

    棋子不凡,这棋谱自然也是千金难得,武威将军当下便谢绝了,只说:“臣这臭手,学再多遍也是无用,再者说……”他翻开棋谱,啧啧两声,一时摇头又一时惊叹,“臣大字不识几个,这棋谱瞧着着实头疼,还是莫辜负了它。”

    他双手托举,轻放于官家手边,转而起身端起棋盒,就着烛火细心端详棋子。

    官家无奈笑笑,见刘安带着人守在一侧,和颜悦色的说了句无事,叫人将东西端过来。

    武威将军隔着老远便闻到了药味,只作一心欣赏棋子,待官家端起那盏子,还笑问道:“这是什么好茶,臣一届粗人,可有幸跟着官家沾沾光,”说完他瞥了眼小几上的酒杯,宫中皆知武威将军嗜酒如命,一贯以酒代水,故而往常入宫,官家也特许为他备上好酒。

    刘安愣了愣道:“将军,这是御厨送过来的安神汤。”

    武威将军一拍脑袋,大叫一声惭愧,“我这鼻子是眼瞧着不中用了,闹了场笑话,”接着话锋一转,“官家还如从前一般难以入眠?”

    “这……”刘安便不好回了,官家放下药盏,摆手让他下去,回头对武威将军道:“朕日日忙于政务,可不是像你这般清闲。”

    武将若不清闲,那便是战事吃紧,若无仗可打,那自然也该更为清闲些才是,武威将军深知这个理儿,回说: “臣赶明儿送一本图册过来,画些强身健体的招式,官家日日练一场,保管睡得踏踏实实,鼾声如雷。”

    他大声两个哈哈,官家也跟着笑出声来,指着他你啊你啊,没想到太过激动,一不留神便又咳嗽起来,武威将军跳下暖塌抢在刘安过来前给官家顺气,一边顺一边劝慰,“官家也该注意着身子,今日愁不完的事还有明日,不急于一时。”

    官家拿袖子掩唇,一手紧紧抓住武威将军护在身侧的那只手,将他拽近些,“若真是还有明日,朕也不必如此苦恼,南境的事还要辛苦你替朕跑一趟,务必……小心行事。”

    武威将军抿唇不语,屈膝叩拜,半晌,“臣定不辱使命。”

    当年陪着自己起家的几位好友,除却武威将军宋长生,其余皆不在世上,从前一群人相约着进宫,宋长生总爱带着吉祥坊的醉梨白来,几人避开耳目躲到偏僻的崇文院彻夜长谈,又赶着天色到正殿上朝。

    那时候,他们无话不谈,宋长生性子莽撞,总爱和奶兄斗嘴,闹着不给吃酒要藏起来,崇文院的阁楼顶上还有几坛子陈年好酒,官家心叹物是人非,便就任由它们立在那里,积了灰落了雨,几年前摔了一坛子下来,官家便收拾着埋到那颗梅树下,这一碰才知道,里头的酒早被老鼠给偷了个精光。

    想留的留不住,不愿面对的却日日得见,官家面露苦涩,起身将宋长生扶起,“你早年受了许多伤,到了南境千万要保重好身子,朕徒活半生,竟也不知还有何人可信,如今唯你而已。”

    宋长生感受着胳膊上那双温和的手,并未抬眼,只将头压得更低了些,不动声色地退后几步,“臣之荣幸。”

    接下来,亦如往昔,宋长生留在阁楼陪着官家,眼瞧着官家撑着手臂悄然睡去,他也没有出声提醒,取绒毯为其披上后,反而枯坐一宿,赶着宫门重开匆匆离去。

    这世间最不能讲情分的便是君臣,宋长生深知官家脾性,出了宫门斜眼撇过身后的尾巴,便甩起袖子一头扎进了酒铺,提了两壶烈酒出来。

    接下来走街串巷,专挑了些辛辣重口的东西买,亲自赶着马车出城整顿卫字营。

    私矿案的进展还算顺利,那群山匪只愿听从云昭之命,迟沂便派人到刑部侍郎那边提醒了两句,让刑部的人演了一出戏,从大理寺借了云昭过来。

    刑部大牢里见天累月不辨昼夜,狱卒给云昭下了迷药,特意装扮成重伤不治的模样,将他沿着山匪的牢房拖出去。

    刀疤

    脸攀着牢门焦急地向外打探,他瞪大眼睛仔细去瞧,只觉得分外熟悉,随行的狱卒从远处提了灯笼过来,只见两道触目惊心的血痕绵延至远处,外头推进来一架板车,尸体便如一块瘫软的破布被丢上板车拉出去,那是他无论如何也不会错认的人。

    他张了张口,难以置信,听见狱卒隔着老远打趣道:“是个硬骨头,可惜连个前来收尸的人都没有。”

    “你也少说两句,这弃子能留一具全尸便算不错了,拉走拉走!”

    板车在牢房外拖出尖锐的咯吱声,车轮每一转动,心尖上便如同被撵过一道,刀疤脸抠紧牢门泣不成声,唤了声大哥,颤着声音抓同伴起身追问,“我是不是看错了,那……不是大哥吗?”

    同伴甩开他,懵懵道:“你没看错,我也没看错。”

    “是……是大哥?”有一道微弱的声音询问,接着便是数道爬起的动静。

    “这不是真的……一定不是……你们看看我有没有看错?你们看一看,都看一看呐!”

    众人紧贴着牢门向外张望,那板车上的尸体头朝着地,每过一道坎便随之一晃,在入口处被放下,狱卒将灯笼举在他头顶,从他身上扫过一圈,忙捏着鼻子摆摆手,众人看见他一脸不虞的在登记册子上翻找,匆匆忙忙拿笔划了一下,抬手让人尽快拉走。

    刀疤脸疾声唤道:“等等!让我们看一眼!让我们看一眼!”

    狱卒只作不理会,撇了他一眼便叫人将大门关上。

    他抬拳狠狠砸向一侧土墙,满心茫然不知所措。

    他们一群人各自靠在一处,脱力一般摔坐稻梗上,刀疤脸不愿相信,抬脚便往门锁上蹬,纵使他用尽全力,可粗壮如大腿的根根木桩丝毫没有任何反应。

    他吼也吼了,骂也骂了,嘶喊着要见大官,那群人也懒得劝他,浑浑噩噩了无生趣。

    刑部侍郎在刑房安然品茶,对牢房中的动静一清二楚,他徐徐吹了吹茶水,心满意足的小抿一口,挨了会儿时间,等到牢房中的喧闹越来越轻,再塞给一旁的狱卒,“收拾收拾,把人弄过来。”

    他赶紧拍了拍衣袖,又将官帽整了整,清咳两声换了副严肃的表情,负手立于刑具前。

    刀疤脸此刻嗓音嘶哑,右脚破了皮,正往外丝丝渗血,一双眼猩红如野兽,狱卒给他上了枷锁,押他下跪,刀疤脸挣了挣没抵过对方单膝磕下。

    刑部侍郎这才转过身来,问他,“寻本官何事?”

    刀疤脸呸了一声,骂道:“狗官!妄我之前信你,你们却害我大哥,你让我见一眼我大哥,纵然是尸体,你也让我见一面。”

    刑部侍郎一声哎哟,“这可不行,这云昭为人所害,死因不明,方才已经移交皇城司,你若想见怕是难了。”

    “为人所害?”刀疤脸撞开一旁的狱卒,跪地往前蹭,扑到刑部侍郎面前,死死抓着一截裙角,“是谁所为,你告诉我!”

    刑部侍郎弓下腰,从他手中抽回裙角,干脆利落的甩开,附在他耳边,“杀人灭口,你猜猜又是何人所为。”

    自然,是你心中所想的那位。

    刀疤脸面目狰狞,艰难地吐出几个字,“是太子。”

    刑部侍郎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只是直起身子绕到他身后,疑惑道:“太子禁足东宫,又如何能办到呢?”

    “我知道!” 刀疤脸无比确信道:“是何善存……是他,一定是他。”他痛苦的低下头,握紧双拳隔着枷锁奋力往地上砸,每砸一下都要痛苦的重复一句,像只发疯的狮子丝毫不知痛感,狱卒前来拉他,刑部侍郎摆摆手示意他们不必理会,任由他将怒火发泄出来。

    “那你可知,他人在何处?”自打私矿案传回,何善存便不知去向,不知是真应了这善存二字,每每摸到痕迹便叫他从眼皮子底下溜走,刑部侍郎深知此人城府,只怕如今即便问出些什么,对方怕早寻摸着消息逃走。

    刀疤脸狠狠缓了口气,“在……在芸楼后厨库房,推开碟碗柜子有个暗门,进入后是一间密室,建在河底,往常碰面都是在那处,我们会从隔壁乐坊的后厨进去。”

    刑部侍郎转而抬眼,越过狱卒看向暗处的迟沂,虚点了点头。

    隔了一会儿,迟沂秘密出刑部带了一队人马赶去芸楼,恰如他们所想,那密室早已被收拾干净,皇城司将芸楼与乐坊封锁,两家掌柜被押至牢中由严秀审讯。

    为暂保云昭性命,刑部上书将其移交皇城司大牢,着人严密看押,辅以少量迷药混入餐食令其精神疲软无力自尽。

    只是芸楼终究是一无所获,不过远在光州的邹敬安却传回了好消息,那批暗中滞留光州的银矿被他寻到了位置,消息递到韩霁这边,立即便通知了迟沂派了皇城司的人前去接应。

    仅仅三日,所获赃款共计五万两白银,除却登州离岸的那批银矿还未寻回,邹敬安带回了一封盖了印章的密信。

    韩霁抚过信封上的印记,眸中闪过一抹

    寒光,他从怀中取出邵兰亭带来的那枚玉章,比对过纹样后,忽而顿悟,一瞬间瞧见了希望,“是玉章,太子那里一定有一枚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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