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弹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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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韩家大夫人的病情愈发严重了,韩晖这里一停职,韩霁要追查起来便轻松许多,这几日整理证据,托方尚书的关系又暗中联合了几位朝中老臣。

    弹劾太子的奏折囤积在书案上,官家略略翻看便弃于旁侧,拂袖在书房内来回踱步,吩咐任何人不得来见,就连前来奉茶的宫女也被一并轰了出去。

    皇城司在东海拦下一船银矿、玉矿,主事者便是云昭旧部,是当初从观音寺一带分道的山匪,皇城司行事严密,但此番追缴私矿误被当地知府得知,登州府衙也派了人过去,私矿一事便摆在明面上了,其后押送入京,刑部审理人犯,供词直指太子,张敬远也在牢中改了口供,为己申冤,重提私盐案。

    桩桩件件皆示太子以权谋私。

    宫女们不敢揣测圣意,垂首立在门外,唯有新近提拔上来的太监总管刘安才肯入内劝谏一二。

    官家迟迟未来,朝臣们在殿上久等,好些起了困意,纷纷知会近旁的同僚提醒自己,两手踹着笏板将脖子缩了缩,放空思绪,便有些提起近来弹劾太子一事,也只在就近几人间小声嘀咕。

    刘安悄然出现在角落,方尚书与其对视一眼,微点了点头,他望着正前那扇屏风,近来为倡导节俭之风,宫中烛火减半,是以屏风难以透光,方尚书知晓官家此刻就在这屏风后听着众臣闲谈,捏紧几分笏板,他的视线从前排一众皇子间穿过,最终落在太子身上。

    而漠然立于屏风后的官家,也同样注视着太子。

    数道视线交织,太子看似平静如常,实际薄汗透背,却仍旧梗直了脖颈稳住身姿,抬眼望着屏风上的龙纹。

    春意未临,风霜却越发刺骨,街头巷尾的百姓苦挨寒风,还有一道城墙尚可抵御,而城外的流民,日渐消陨于皑皑白雪中,朝廷却无法子一力承下,官家心中悲叹,一旁捏着骨肉血亲,一旁捏着天下百姓,牵扯自身皮肉心中有愧,他负手缓缓走出,浑然无神的双眼打量着朝中大臣,掠过一道道红袍往后,直至最末里。

    方尚书心下冷叹,如今的朝庭,武将尚有英姿,文臣却鲜有风骨之辈,欲求一能臣,已然不比当年。

    大臣们各自归位,举笏板俯身行礼,却迟迟未闻官家开口,宗正寺少卿虚瞥了眼四周,忍不住咽了咽,暗中将头埋的更深了些。

    官家摆摆手,让众臣不必多礼,言语间这步子就来到了太子面前。宫女们抬了炭盆上殿,摆在龙椅两侧,刘安轻轻在背后挥手,暗示她们将之撤下。

    朝堂上的氛围不明,众大臣心中各自有些考量,一把天平随势倾斜,以求保全自身,大理寺卿执供书向侧一步,端举衣摆下跪启奏,“启禀陛下,近来京中偷盗频繁,微臣着人抓捕了几名窃贼,经核实身份,确系为京外流民,其皆因灾祸怨怪权贵,是以频频行此乱举,一干人等现已关押。”

    刘安上前取了供书递到官家身侧,官家一面翻看,一面挪步转身坐回龙椅,看罢嗯了声,“一切依照法度,不过念在天灾祸人,从轻些吧。”

    供书重归于手,大理寺卿恭谨接下退回队列,如此反反复复陆续又出来几位大人,向官家奏禀事务,从流民数目谈及国库空虚一事,旧事重提,几乎也算这几日朝堂上的大事了,只是大臣们默契的谁也没提太子被弹劾一事,不是他们不敢,而是没这瓷器活还真做不了这出头鸟。

    国库空虚势必牵扯户部,新任户部尚书林攸低头抹了把汗,这前任尚书的篓子还真不算小,饶是他自接手以来一直兢兢业业,架不住数次拨款安置灾民,望着日渐空虚的账目,林攸更是头大如牛,恨不得立即辞了去。

    官家歪在龙椅上,掖着手要众人商议对策,大臣们你一言我一言,给不出个说法,便将矛头对准对方互相反驳,当庭吵起架来,官家拢起袖子掩面,听得实在头疼,胸膛忽起忽落,一弓身子发出剧烈的咳嗽,喉呛裹着痰声,渐渐地竟停不下来。

    太子并几位皇子欲上前,被官家摆手安抚,强忍着喉间痒意,由刘安伺候着喝了一盏热茶,顺了顺气,他大大喘出一口气,面色显得更为苍白,哑声道:“朕无碍。”

    八皇子顶着一脸关切挤在最前头,露完脸趁着众人归位,又默默缩回后头,在不易被察觉的角落微微松了口气,心道自己好歹是凑了份热闹,指不定还能在官家面前留点好印象,而一旁的六皇子则始终低调行事,不显山露水。

    众臣被打了个岔,纷纷不敢再言,朝堂忽而静下来,八皇子摸了摸冰凉的胳膊,觉着有些冷。

    正待官家再问,方尚书与同僚打过招呼,算好时辰站出来,“陛下,依臣之见,当务之急并非整顿财政,而是稳住民生,京外流民日渐增多,仅凭施粥救济怕是杯水车薪,难以长久,春耕在即,理应派人清点田地,丈量亩数,先以雇佣之法提供生计,也给朝廷以喘息的机会。”

    “另,微臣家中略有薄财,愿为百姓尽绵薄之力,以助灾域重建,名下田庄也愿收容流民。”

    武威将军随即附议,“臣也愿捐献

    半数家财支持南境灾域重建。”

    “臣也愿捐资。”

    “臣附议。”

    ……

    以武威将军为首一侧官员纷纷站出,附议此起彼伏,绵延至尾,眼瞧着形势,文官一侧也缓缓有人出列,大理寺卿领大理寺众官员随同方尚书。

    官家颤着嗓音起身,连叫了三声好,“诸位爱卿都是我朝股肱,便依方尚书所言,重建灾域,只是……这主领一事该派何人?”

    若按旧例,朝廷派人押送赈灾物资前往灾域,理应由熟知当地情况的本地官员接手,主理赈灾事宜,只是水患突发,许多官员也随之牺牲,且有大半民宅淹没水底,原址已不再适宜居住,必须派有威往之人前去,才能调动多放力量重建。

    通常都是官家钦点,由皇家出面,再辅以重臣,一则显示天恩,二则也有能办实事之人镇场。

    这既是个苦差事,也是个收获名利的好时机。

    太子微愣,毫不犹豫便站了出来,拱手道:“儿臣愿前往灾域。”

    太子一开口,众皇子便不好再提,只是大臣中鲜有附议,宗正寺少卿瞥见太子出列,心中哀叹,不得已只能垂着头举起笏板,低声道:“太子……地位尊贵,实乃上佳之选。”他说完咬了咬牙,虚踮右脚,想趁着众人没注意悄悄挪回去。

    一直躲在人群中沉默不言的礼部尚书见势也忙站出提议由太子主理重建事宜,太子一党深知事态严重难以独善其身,只能陆陆续续出来,一时间便有数十位大臣出列,宗正寺少卿悄悄呼出一口气,将脚挪了回来。

    “微臣以为不妥!”方尚书高声,如洪钟在众人心头荡过,挺直脊背迈步到礼部尚书面前,虚拱了拱手,“且不论私矿一事尚未有定论,重建灾域急需手段凌厉,主理之人重在能力而非身份,”他转身面向太子,“登州缴获私矿足抵一州粮收,若太子能解释一二,微臣自无话可说。”

    “方尚书慎言,”礼部尚书上前一步对峙道:“区区攀附,连刑部尚未有定论,方尚书如何断言此乃太子之过,焉知不是歹人有心诬陷。”

    太子抬头,见官家对此面上波澜不起,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面色刹那间灰暗,紧抠指节在笏板上掐得发白,他甩开衣摆下跪,向官家请罪,“儿臣识人不清,错信歹人,闯下如此大祸,恳请将功赎罪。”当务之急与其辩驳,不如调转矛头推脱责任,刑部如今仅一份证词,缺了关键物证,他必须尽快离京,不然将就此难以翻身,南境通海,名下势力联通江海,只要能尽快离京,整顿势力便可卷土重来。

    他本是太子,原该顺利承袭皇位,如今……太子两臂渗起一阵鸡皮疙瘩,眼里闪烁着难以遏制的阴郁,急促的白雾从鼻腔氤氲。

    殿外下起了小雪,最末的官员搓了搓手,无奈的往背风处躲了躲。

    方尚书并不这么想,他只是觉得重建灾域不可马虎,于是坚决不愿支持太子前往,遂道:“京中诸多流民还需安置,臣请太子留京赈济灾民。”

    “还是让卫字营的士兵们去,托了近些年的太平,闲赋许久,此番南下需耗费巨大人力,流民四散且难以统整,若是带着训练有素的士兵前去反倒好上许多,”武威将军手下的卫字营早在随当今官家起兵时便折损殆尽,残留数十兵将,如今留存额外还有士兵后人,将近百人,一直奉命屯田于京郊,充备守城军。

    礼部尚书哑言,不动声色地与太子匆匆交换眼神,诚然在南下赈灾的人选上,太子如今全无优势,倒不如在陪同的人选上安插进自己的人,然奈何韩晖停职,他们却当真无人可选了。

    官家听罢,伸手按在刘安手肘,撑着起身,默念着卫字营,良久道:“许久未听见这三个字了,当年便是骁勇之师,多少年了……朕竟有些记不清了。”

    武威将军道:“臣记得,近有二十多年了。”

    二十年,太子尚且稚子,如今转瞬而过,终究是有些不同了,还是从前好啊,人一旦感叹岁月,便打心底起开始苍老,许多事瞧不清也看不明,唯有悉心教导的嫡子,官家透过他佯装镇定的皮囊,窥见无尽的心虚与算计,艰难权衡下逐渐消磨了最后一丝耐心。

    失望往往来自于一桩桩毫不起眼的小事,起初是他妒忌伴读强占才名,官家闭一只眼容下此事,皇城司是天子耳目,太子早年一举一动他都心中有数,乃至太子越发不受控制,他也从未有过动摇。

    只是为人父,也为天下之君,容不得他一再包庇,卫字营南下一事官家终究是应允了,太子一党仍在竭力周旋,而太子却深知不可挽回,高举笏板的一双手止不住地颤抖,恍惚间往后踉跄几步,被身后的六皇子扶住。

    他惨然发笑,听见官家道:“工部派一精通水利与修建的监事随卫字营一道南下,沉水的村落,重新勘测选定新址,一应行事随时禀报于朕。”

    “至于太子,至今日起禁足东宫,着刑部并同大理寺审查此案,务必彻查清楚。”

    “臣遵旨!”

    “儿臣……领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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