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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暮逢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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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寒风吹雪,年尽岁除,长街万灯起明,贫弱无依的乞儿缩在殷实人家的大门前,欢欢喜喜地讨了点过节的气氛。

    越是底蕴深厚的人家,越讲求因果报应,往年节庆,不拘什么身份,也图一个来日安康,乞儿们便可登门讨一碗各家剩下的团年饭留备明日,再到茶楼前寻一处位置,也学着衣食无忧的人们,堂堂正正地坐下吃一桌百善宴。

    穿过每一处人群,此起彼伏的答谢声响起,映棠今日未着帷帽,同每一个前来团年的流民、乞儿打过招呼。

    有流民跪下千恩万谢,映棠虚虚扶住,起身时闻见一股混杂的冷菜的气味,略一低头,就瞧见那破的几乎挂不住的烂袄里,揣着一包沁了油的布包,她了然,轻推人入座,笑道:“今日除夕,茶楼会开两场宴席,诸位吃好,莫要饿着肚子离开,米粮不多,但茶楼可供炊饼,直至元宵,只消替我楚家清扫各处铺面门前的街道即可。”

    流民与乞丐不同,农户出身又手灾情千里奔波,从不缺勤奋,只是时运不济,可世人眼中乞丐却多是过惯了消磨日子,授之以鱼容易却难授之以渔,是以连同官府总也顾及不上这一人群,但这群人有一处优势,便是通晓全城,是这京城里最长久的存在,映棠结一善缘,总也好过去碰那些世家的冷脸。

    也不知谁在一旁喊了一声,一回头,在街角碰见了戴着帷帽的程若姀,她隔着人群挥挥手,提着食盒就要往百善宴里闯,恰好被在此处巡桌的见夏碰见,忙伸手拦住她从侧门引入茶楼休憩室,映棠挨了一会儿跟上去,才入门,程若姀就扑了过来。

    她张开手臂在映棠面前转了一圈,提起裙摆问她好看与否,一张口漾出森森白雾,她信手扇了扇,一只手挡住嘴,招呼墨书上前递了包袱,道:“我也给你做了一身,扬州的曲绣娘来了京城,她一贯手巧,”她让墨书打开包袱,捏起一角衣袖,亮出上头华丽的绣纹,那是用金线混绣的白玉海棠,特意勾了边,“你可试试,过年过节的,也穿的喜庆些。”

    映棠被推着试衣裳,耳边不时响起见夏的惊叹,“到底是曲绣娘的手艺,这海棠花就像真的似的,姑娘可不许沾水,小心这花活过来。”

    程若姀替她理了理领口,拉映棠到镜子前,“我就说你穿这身衣裳定是好看极了,回头出门记得戴好帷帽,多叫人瞧上两眼,我都觉得吃亏。”

    映棠哭笑不得,推说她惯会开玩笑,又派见夏去取了礼盒过来,打开一看,品翠阁上品的玉钏,配一孔雀绿翡翠珠链,“早前就定好了的,这珠链衬你这身衣裳,等明儿来了料子,在给你打一副耳坠。”

    “那可说好了,”程若姀大大方方收下,正想取出来试一试,被墨书提醒了一句,才想起拍了拍食盒,“咯!我娘让我给你带过来的,”里面是一盒普通的糕点,胜在心意难得,是程夫人亲手所做,拢共就成了两碟子,余下的尽数碎了,催着程若姀赶紧送过来,怕放久了就不成型了,映棠想起程夫人的手艺,虽心有余悸,仍是取出一块浅浅尝了一口。

    许是做足了准备!

    竟出奇的绵软细腻,虽有些过甜,但配茶就刚刚好,不多也不少。

    正待开口道谢,程若姀忽而拿起帷帽,接过汤婆子,温声道:“好了,我还得赶着回去,我那未过门的亲嫂嫂给我寄了一箱南境过来的蜜橘,还没挑好回礼呢,这便走了,”她抽开食盒底层,露出里头的蜜橘,挤眉弄眼地逗弄映棠,再三叮嘱她仔细着衣裳,别钩花了丝线,“这糕点我是盯着你过口了,回头可别在我娘那里说我敷衍,我然下次,我就给你送一箱子过来,”她做出一副威胁的表情,转瞬便破了功,拢起帷帽前的帘子,笑说自己该出去了。

    映棠不敢明目张胆的送人出去,唯恐连累了程若姀的名声,只在门口目送,她本不是世家女子,不必受家族羁绊守着清白度日,可程若姀却逃不开这道圈子,纵使兜兜转转,却怕误人前途。

    半晌,直到马车远去,她握紧发凉的手,在茶楼大门前驻足,望着人来人往,又独自去了账房,一直到酉时天色将晚,茶楼里的伙计收拾完残局,映棠点清账目,给每人结清工钱,大伙儿陆续收拾着归家,楚父难得闲下亲自来接,父女二人同坐一驾马车,笑谈起这半年的生意。

    回了楚宅,厨娘准备好了团年饭,依着扬州的规矩来办,并拉了家中的小厮和丫头们,十几人挤在一桌,不拘什么身份,把酒言欢,映棠举杯与前来敬酒的丫鬟们碰杯,不知是谁起了醉意,竟唱起一曲凭栏小调。

    见夏和遇秋窝在一起,听得痴迷入醉,小声说着些有趣的事,听着不时传来的笑声,映棠不自觉地跟着微笑,楚父喝足了酒,也聊起了年轻时的过往,才开了个头,便想起远在扬州的小胡氏,幽幽长叹道:“你母亲独自一人留在扬州,怕是正念着咱们,”此话一出,忽然什么兴致都淡了,言罢便提了回房休息。

    席见飘散着浓浓酒香,连带着令人沉沦朦胧的雾色,从一个个醉倒的身影里穿过,不知不觉映棠独自一人离席,在院中漫步,如同有所

    期待似的,仰望夜幕,听闻年兽总在夜幕中降临,远处有人家燃了爆竹,噼里啪啦作响,越发称得此处寂静,南水巷四周的坊市,主人家关了铺面出城团年,余下寥寥几户人家,亦是各自关门闭户。

    过了今日,便又是一年,屋中人醉的一塌糊涂,与人配她守岁,她却也不能同陆鹤他们待在一处。

    良久……就在她垂眸准备回房休息。

    “轰——”的一声。

    南水巷顶空炸开了一道绚丽的烟火,在那团搅不开的浓墨里泼下一捧鲜活。

    一声接着一声,一簇比一簇绚烂,星星点点当空散落,迎着期许下坠到南水巷各处。她笑着伸手往旁,扭头却是空无一人,一瞬间的失落,转而又被焰火吸引。

    焰火燃放的方向,是她再清楚不过的地方。

    心里总有个声音催着自己,映棠抬步到前门石阶,拨开插销猛地一推大门。

    随着禁闭的大门缓缓张开,有光亮从正前点开,通往韩家的那条巷子里,有人提着一盏灯笼,静悄悄的在暗处等待。

    映棠犹豫着不敢上前,那道身影便动身过来,上了楚家正门前的台阶,略低了几步。

    映棠悄声开口,往后退了半步道:“你在此处,就不怕被人瞧见吗?”

    “今夜不会有人过来,”韩霁温声道,一步跨越距离来到映棠面前,眼前兀得一暗,焰火的明亮被阻隔,他将灯笼放下,转步安静地站在她身侧,仰望那一团团焰火,不紧不慢道:“我想来见见你,”趁着还有些许自由,就想单纯的过来见一见,想到她还在这里,总觉得庆幸。

    想见一面,想听一听她的声音,韩霁侧头看想她,映棠只是恭恭谨谨的站着,默默欣赏焰火,衣衫上微微闪着星点,视线垂落于那朵白玉海棠,韩霁解下斗篷,连带着一股暖意将人包裹。

    “这身衣裳好看吗?”映棠捏着一角斗篷,带着笑意柔声问他。

    韩霁没答,替她收紧系带,担心斗篷太长不慎将人绊倒,特意替她提了一截起来。

    映棠催着又问了几次,韩霁才肯开口,却绝口不谈衣裳好看与否,只说:“人更甚之!”便没了下文。

    韩霁微微朝她挪了一步,靠近了些,映棠听他叹息,仿佛是有心事,低头取下囊袋,寻出一颗糖,映棠剥开糖纸,踮起脚尖拽他衣领,往人嘴里塞了进去,踉跄着一头扎进韩霁怀里,忍了好几次,还是噗呲一声笑出来,“我还是从前逗弄小孩子的时候用过这一招,”映棠抬手捧他的脸,由韩霁环腰稳住身形,食指在他脸上有一下没一下的画圈,“凡事总有不顺心的时候,你要是觉得累了,就歇一歇,做一些自己喜欢的事,不能总将自己困住,要是我不在京城,可没有人喂你雪松糖。”

    他嗯了一声,右手覆盖上那只不安分的手,攥紧了偏过头贴的更近了些,“我总觉误了你,却又无法给予确切的回复,”贪念一人,忍不住自私的想留住,每每在暗处偷偷遥望,愧疚便再添一分,时至今日,证据已经齐备,朝廷必生腥风血雨,成亦不同往昔,败亦难安然脱身。

    “可我不觉得,”在映棠心里,韩霁是被水流推向深处的涟漪,有他必须作为的立场,从来就没有谁耽误了谁,“人一定会有所抉择,可选择一定是依丛本心。太子根基深厚,非一朝一夕之力可为,此局已起,你不可动摇。”

    她用力在韩霁脸上戳出两个酒窝,“若是我没有遇到你,或许我会招一个赘婿,他做他想做的事,我做我喜欢的生意,再给哥哥选个温柔的嫂嫂,和嫂嫂和睦相处,贿赂我那可人的侄女侄儿陪着自己。但如果是你,等待只是为了以后的每一日,每一季,每一年……所以韩霁,你一定要不留遗憾的同我相伴。”

    韩霁低下头与她相抵,阖眸喃喃自语,“不能与你相伴,才是我的遗憾。”

    她仰头,灿如繁星的烟火在眼眸倒映,像深嵌入心底的悸动,“去做你想做的事情,我会在扬州等你,愿冬霜永不相临,愿君心有所成。”

    子时的钟声敲响,从皇宫传向京城的每一寸夜幕,最后一簇焰火在天空绽放,散落收场,一年伊始,万象更新,迎接万千人虔诚的期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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