泻药
“你是说,有人刻意为之?”映棠裁下一截梅枝,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的确如程家姐姐所言,未免巧合了些。
程若姀捧着一盏姜汤,若有所思,“我的人去查了一番,不只是诗社,那几人还去了旁的地方,我没让护卫们打断,暗中听了几回,他们每次都挑人多的地方坐下,说的也是同一番话。”
最明显的是,总能从各方话题引到韩楚两家的婚事上,在两家已经极力避嫌的情况下,好不容易缓和,让人误以为两家不会结亲,偏偏有人在这时候提起,还四处宣扬,若不是韩霁那边得罪了人,就是想对楚家下手。
这绝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映棠猜道:“他们是想提前下手,这些事情有些复杂,我不知该如何同你说起,但你方才与他们结了仇,我担心他们会报复到你身上。”
报复却谈不上,程若姀对此格外放松,“同样的招数,他们会用,我难道就不会用吗?我也派人在他们附近闲谈,引导他们认为我是韩家大房的人。”
映棠略愣了愣,也不知该夸她一句聪慧,还是淘气,不过韩家大房终究是那边的人,这事瞒不了多久,就怕很快会查到程若姀头上。于是送走她后,映棠让人去与邵兰亭联络,将个中蹊跷传与迟沂,盼他们尽快有所防备,目前,对方的心思暂时难以分到楚家这边,还是先得提醒他们不要分心。
“多绕几圈,做的隐秘些,别让尾巴跟上。”程若姀隔着帘子推了推车夫,一边又暗中偷偷观察后方,担心自己做的不够仔细。
待马车走远,遇秋捧着一叠账本进门,发现映棠坐在窗下发呆,咦了一声道:“程三姑娘今日怎么走的这般早,我还叫厨房做了雪松糕,这可真是……”
映棠定了定神,伸手唤她近前,随手抽下一本账册,默了会儿,问道:“万民册可集齐了?”
遇秋拨开账册,一本一本翻下去,抽出其中一本递与映棠,“已经齐了,负责提笔的是位李秀才。”
大略翻了翻,映棠满意的点点头,吩咐她送到陆鹤手中,“桂妈妈每日晨起都会到街口的小摊买早食,让他去等一等,拿个篮子盖上,务必亲手交到桂妈妈手中。”
遇秋道了一声是,放下账册将万民册收好,转头到外头寻陆鹤。
映棠推开账册平铺在桌上,随手翻了几本,心思越发沉重,但最后连一个字也看不进去,她丢开账册,绕着桌子转了两圈,暗叫一声麻烦,恰逢见夏从茶楼回来,到卧房中来寻映棠,一见这般场景,便笑着摘了帷帽,“姑娘这又是遇上什么烦心事了?”
“你来的正好,”映棠将账册收拾整齐,催她脱下那身衣裳,“京中又起了些流言,我得去亲自听一听,你换身自己的衣裳随我一道,过河到对面的毓卉坊走一遭。”不管如何,先将矛头引过来。
见夏赶着回来,连口气都没缓上,就被催着换衣服,她唉了一声,赶忙回房换衣服,一刻也不敢耽搁,又伺候着映棠装扮好,主仆二人冲忙唤了艘小舟渡河。
船家是熟人,便是他将韩霁送来,二人一打照面,各自装作不识,此刻船在河中,千载难逢的机会,映棠拢紧了帷帽,默默转向船家的方向,低声打听道:“船家可知,他近日可是常来这毓卉坊?”
前头撑船的背影僵了一下,半晌回了一声“嗯,”他虽不开口,映棠却放下心来,取下一方丝帕,往上头撒了香粉,俯身伸手探向水中,用沾湿了的手指在帕子上写字,再吹开多余的粉,如此折叠成团,映棠轻轻放在座下,用一角银子压上。
映棠道:“请您下回见着,将这帕子带给他,补上昨日的船费,一并都在这里。”
船家不回答,也没有拒绝,撑船送她们到对岸,映棠屈膝相谢,提裙下船,走了几步回头,船头的帕子和银子都不见了,船家摇着船桨继续往东划去,应下一旁搭船的招呼。
见夏瞧不懂自家姑娘的举动,挨在她边上说:“方大人常到茶楼去,何不让他代为转交,这船家可是个靠谱的?”
而今处处都得避嫌,比起扎眼的方元,这船家大隐隐于市,又是韩霁亲自带着见过的人,丝帕能被转交的可能更大,只是缺了分稳定罢了,映棠这般解释,见夏才明白过来,当即便说:“船家整日飘在河中,精通水性,也不易被跟踪,韩大人拿到帕子不过是迟了些,可却能避开耳目。”
映棠笑她总算是明白过来了,拉着她加快步子到芸楼吃茶。
芸楼的格局变了不少,想想上一次来这里,碰见迟沂追捕云昭,这楼里不知藏了多少不为人知的勾当,时至今日还未被查封,其背后势力必然不小,如此,这京中所有传闻,应当都能在这里听到。
酣醇坊溺酒惨闻、朱雀街流民劫衣、兵部侍郎喜得私生子、黄安楼掌柜两房外室当街对呛……映棠听了几耳朵,百无聊赖的晃了晃酒杯,和见夏换了一处位置。
约莫换了四处位置,映棠才终于听到了关于自己的流言,邻桌的两人并不是程若姀描述中的书生
,反而是两个浪/荡公子,一身浓烈的酒气,隔了一桌距离仍旧能被那气味熏到,映棠捏着鼻子,耐心听他胡言乱语。
打从她入京纠缠韩霁起,到为了求姻缘雪天奔赴观音寺,一边斥她清白不在,一边笑韩霁艳福不浅,那话就如同他们嘴中的恶臭,咕噜噜泛着酸气,映棠听罢只作笑笑。
看来如他们所愿,成功将流言散至各处,想必不出几日,她楚映棠的名声该在京中百姓间“如雷贯耳,”干脆由着他们说去,将事态发展至顶,助她借题发挥。
见夏掐着手心,低头也不知在思索些什么,映棠安抚似的拍了拍她,扭头见伙计捧着一壶酒路过桌前,酒壶通体黝黑,在灯光下略微泛青,映棠顺着他的身影一路往上,在三楼处瞧见了一陌生男子,负手立在围栏前,随戏台传出的欢曲,屈指敲击迎合节奏。
凭借帷帽遮拦,对方并未察觉她的打量,映棠记下他的模样,瞧瞧取下发间素簪,举酒杯到面前佯装饮酒,实则扭动素簪转下套环,锋刃搅动酒水,映棠不动声色地复原发簪插上,隔壁桌已经陆陆续续转到其他话题,放下银子起身,映棠举杯路过那二人,酒杯倾斜灌入酒壶,带着见夏悄然离去。
船家仍旧在那片河岸,不消片刻将主仆二人送回,映棠回了房便赶紧取了药瓶替发簪补药,想到那两人的下场,狠狠地在瓶中搅了搅才重新合上发簪。
见夏从妆台拿来盒子帮映棠收好发簪,捏起药瓶惊奇的咦了声,“姑娘何时换药了?”
映棠摘下帷帽,拢起帘纱一圈一圈绕起,闻言笑道:“之前试过后,又陆续试了些其他的药,发觉无论毒药或是迷药,见效总是慢了一步,毒性大的药更需剂量,唯有这一味泻药,见效奇快,更不易被自身沾染,至此便换了它。”
“原来如此,”见夏小心翼翼地放下,收到药箱里,忍不住也跟着笑。
映棠推她出门,吩咐到厨房里做几样点心,“一会儿兰亭怕是要过来送信,捡着他喜欢的多做些,”等见夏跨出门,她又想起一句,赶忙补充道:“记得喊他过来,我有话要问他。”
见夏无奈应下,亲自到厨房中打点,连同给程三姑娘的那份也一并装起,晚些时候,邵兰亭果然来了,带回了白日托他传信的回话。
“师父嘱托我代为传达,要楚姐姐近日万不要为了流言生恼,更不要出手报复,以免被人抓住把柄。”
映棠整理糕点的手一顿,与见夏对视一眼,低声道:“你这话来的晚了,我今日才在芸楼给人下了泻药,这可了不得。”
拿糕点的手伸了一半,又缓缓收回,邵兰亭一副极为难办的苦恼样子,纠结着不知该说些什么好,映棠递上糕点,揉了揉他的头道:“你同你师父提一提,就说这事纵是找上门,我也有法子解决,我这里倒是有一件事要你帮我打听一二,”映棠蘸了水在桌上划下“太子”二字,“问问此人长相,还有他身旁心腹的长相,这里面可有人眉尾带痣?”
邵兰亭抱着糕点,俯身看清后,猛地点了点头,不一会儿便向映棠告辞。
陆鹤送他出门,紧盯四周动向,一路跟到街口才停下,扭头往回走时,瞧见一旁背阴的墙角下,一团半干半脆的雪堆被踩下一只脚印,脚尖对着墙面,陆鹤凑近瞧了瞧,仰头检查墙沿,往前走到这户人家正门前,发觉是一处闲置的宅子,门上并无牌匾灯笼一类象征身份的装饰,且大门上落了灰。
记得刚过来时,这里住着一户刘姓人家,想是因雪灾生意不济,从京中搬离出去。
回到楚宅,陆鹤向映棠禀报刘宅蹊跷,“跟捎的探子多半就躲在那一处,大门落灰不敢触碰,担心被人察觉,故而在隐处翻墙而入。”
真是阴魂不散,映棠蹙眉不解,在一旁轻声道:“让兰亭日后别再过来了。”
万一正好叫人撞见,一回还好,两回三回可就引人注意了,不可将他牵连进来,还有今日这事,要想顺风搭船,还得埋下引子才行。
百善宴也该重新换布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