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求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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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蹄踏着雪花而来,有节奏地穿过旧街小巷,雪飘如絮,马鬃翩飞,抬手勒紧缰绳在拐角处停下,调转马头过来,轻呵驭马。

    马背上的人青松玉立,视线扫过院门,只一瞬,便翻身跳马,丢缰绳疾步而来。

    裙角扫过雪地,带一道雪痕,连同步履匆匆,素纹软烟交领大氅衬得韩霁高华沉敛,有如风霜镌刻,更添几分风采。

    又胜……一缕清香。

    一束红梅乍然出现在眼前,往前是他因疾驰喘息而生的白雾,朦胧的让她瞧不清眼前人,映棠伸手握住梅枝,轻轻挪开,韩霁上前捧她的手,哈了口气,关切道:“怎么出来了,外头风大,你才着了凉,”他替她搓了搓手,又问:“兰亭不在吗?”

    映棠摇头,“方才有事,便由他出去了。”

    马儿在雪地里踢着雪,跺着脚将鼻息重重喷洒在半空,自顾自地往前走去,韩霁扭头瞧了眼,揽腰虚扶映棠送她回屋,路过院子时,那马就随他们一道跨进门,甩了甩头,闻着味往庄珩那处走。

    屋里暖和的很,映棠开了半截窗户,风吹了几片雪花进来,湿了窗框,韩霁送她到桌边,替映棠拍了拍雪花。

    窗下摆着一只梅瓶,长身窄口,净如白玉,映棠轻嗅红梅,被梅香顺清肺腑,接连就瞧见了那梅瓶,韩霁顺她眼神望去,只一瞬便知晓她的意思,抬手接过红梅缓步而去。

    “……韩霁。”映棠望着他的背景,忽而开口道。

    韩霁转身,惊讶与她忽而开口这般唤他名姓,又在接触到瓷瓶前感受到了一股似有若无的清风,遂问道: “是不是太冷了,可要我关上窗户。”

    映棠摇头,“你能不能过来,让我仔细瞧一瞧,我总觉得这好像在梦里。”似梦非梦,却有些不太真实,就像方才隔着红梅望他,也像是腰侧隐隐存留的温度。

    近也不近。

    “怎会,”他淡笑,插好红梅过来,到映棠面前微微俯身。

    “若是在梦里也挺好,”映棠伸手抚上他脸庞,被冰凉刺了一下,见他眼底泛青,两目相对下,视线挪到他方起的淡青色胡茬上,莞尔一笑,拿汤婆子塞到他脖子,“大雪的天,我送你的斗篷,怎么也不穿上避避风?”

    韩霁按住汤婆子,拖了凳子到她旁边坐下,从怀中掏出一封油纸包,寒冬里各家铺子的老板都早早回家过年,只有一家饴糖铺子还开着半扇门,往外挂了牌子,也只开这一日了,他索性多买了些,叫人包好了往这里送,捡了几样甜腻的先带上。

    “穿着斗篷不便骑马,就让人收了起来,”若要论起来,那斗篷的料子金贵,也比不上内里暗绣的那枝海棠,大雪天里赶路,他却是不舍披上。

    院子里,庄珩听到马的动静,赶出来牵马,瞥见韩霁的身影,于是轻喊道:“韩大人,药已经煎好了,我先去将马拴好。”

    韩霁向他道谢,拍了拍映棠手背,跨过院子到对面取药,映棠捏着油纸包里的饴糖,默然想到儿时曾生过一场大病,那时候父亲怕她畏苦,常遣楚管事出门寻些蜂蜜制作的糖丸,要她含在嘴里消解苦涩。

    不过时隔多年,不知不觉就过了畏苦的年纪,现下却是不必,但这枚糖捏在指尖,未品其味倒觉其甘,扭头再瞧外头,韩霁已经捧着一碗药过来,一面走一面搅动着汤药微微吹散着热气。

    映棠沉默着,总觉得他消瘦许多,不免又想起这几日的经历,有些思念家人,未等韩霁开口劝她,映棠爽快地接下药碗,仰头灌下。

    昏睡许久,舌尖早已无滋无味,汤药的苦涩缓慢在舌尖蔓延,试探着刺激,有种混浊的口感,并无不适。

    韩霁微愣,倒了杯热水,拿手指试探过水汽的温度,觉着适宜入口,便递了上去,清一清口中残味,她怕坏了药效,摇头说不必,连同饴糖也不欲入口。

    两个人都没有开口提及绑架一事,而是默契的坐在一处,遥望窗前的红梅,映棠喝完药,反而觉得身上泛起了冷意,于是往韩霁靠了靠。

    她问道:“父亲他……如何了。”

    韩霁将她斗篷拉紧,从中抽出披散的头发,闻言温声答:“庆山的官路被大雪阻断,伯父乘马车过来,慢了我一步,就将要到了,我派了人去接,约莫还要一个时辰。”

    映棠放心的点了点头,心里舒畅不少,如今院子里没人,有些空寂,她微微侧着身子抬手抚上韩霁腰侧,收紧,低头阖眼。

    如同寻到一份安稳,不想开口,也不愿想什么,就像这般放空思绪。

    韩霁被她突然的动作惊住,继而不自觉抬起左臂,略一顿缓缓攀上映棠肩侧,感受她浅浅的呼吸,也学着收紧了些,下颌抵上映棠额发,望着漫天飞雪,微微扬起唇角。

    “庄子上的红梅也开的极好,回去后,咱们到庄子上小住几日,携亲朋好友,煮茶品酒,好不好?”

    映棠细若地回了声“嗯”,在一阵朦胧的暖意里,起了一丝困意,蹭了蹭寻了个舒服的位置

    ,便不再搭话。

    韩霁说了许多,有提到寿州送来的鳜鱼,青州的鹿肉,越州来的清酒,说到冬日里盛行的围炉雅会,正是红梅饮兴起的时候,郡主府的梅宴,梅花鲊如何咸香酥脆……映棠默默听着,恍惚着便悄然睡了过去。

    饴糖铺子的人过来了,韩霁竖指抵在唇前,指了指廊下的围栏,那人会过意,压低声响将糖罐卸下放到廊下,便自觉带上门离开。

    庄珩又回了厨房捣鼓,将爬出屋子的小猫抄在怀里带进去,绝不多向这边打探。

    整个世间,就仿佛只余这一对璧人,一人小憩,一人看雪,端的一派宁静祥和。

    她歪着头即将从韩霁肩头滑落,被一双修长的手拖住,缓缓挪回原位,韩霁一动不动,待她睡得深了些,才替她轻手解开斗篷,将她的头扶在脖颈间,弯腰穿过映棠膝弯,抱她起身往床榻而去,他替映棠掖好被子后,干脆坐在床边,一手与映棠紧紧相握,便撑着下巴悄然观她睡颜。

    就这般默默地陪了一个时辰,直到听见楚父赶来的声响,他才松开手,揉了揉发酸的肩膀,起身到门口拱手相迎。

    楚父风尘仆仆而来,倚着门踉跄几步上前,想说的话卡在喉间,他见映棠睡得熟,是又惊又喜,转而又担心是女儿生了病,便拉着韩霁到门外,磕磕绊绊的低声开口询问,“听闻我女儿……她……她受了风寒,大夫怎么说?”

    他这些日子茶不思饭不想,熬了一嘴的泡,全然配合着韩霁与迟沂,日日心急如焚,邵兰亭寄回的信送来,一时难以相信,楚父便赶紧套车过来,打巧遇上韩霁从车旁驾马飞奔而过,他才有了几分安定。

    韩霁安慰他,说是才喝了药睡下了,楚父这才放下心来,不知该做些什么,于是松开手,拍了拍韩霁的胳膊,“烦劳你为楚家连日奔走,如今歹人虽已被抓捕归案,可这应天府却也算不得安全,明日还是赶紧回京,我也好照看一二。”

    “这是自然,”韩霁提到回京的事,不由想起了一桩麻烦,是故向楚父提起去城外庄子休养,“祖父留下一支护卫,原先就在黎园后门住着,这次祖母将他们提了出来,届时会安排到庄子里,如今京中流言四起,尚需避避风头,楚姑娘一道才受了惊,不宜再添一桩心事。”

    有韩家护卫守着自然是好的,这回楚浔将陆鹤四兄弟都带过来了,索性带去庄子里,凡事求个多多益善,韩霁说的在理,他想起京城中的那些糟烂事,便是一阵阵的揪心,要处理的又何止一桩,不过最要紧的是映棠的安危,余下都不大重要了。

    楚父将门带上,背着手往廊下走,路过那些个糖罐,旧忆翻涌,这会子是当真酸了鼻子,他提起一个糖罐,也猜到这是韩霁为映棠费心准备的,转头邀他道:“可有酒?陪我小酌几杯罢。”

    庄珩在对面听到声音,忙答道:“有的,陈年的青梅酒。”

    于是便在厨房里收拾出一方矮桌,简单摆了陶碗。

    几碗青梅酒下肚,楚浔眼眶湿润,将酒碗重重拍在木桌上,示意韩霁提酒罐又倒了一碗酒。

    酒过三巡,楚浔却不见醉意,倒是对面的韩霁,从一开始便滴酒未沾,他面前那碗青梅酒随着楚父动作,荡起了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沉默了一阵,在楚浔再次高举酒碗时,韩霁放下酒罐,起身抚平褶皱的衣衫,拱手深深俯下身子,“还望伯父谅解,算算日子,今日本是无玊上门提亲之日,如今得见重逢,可见确是黄道吉日无疑,然匆忙之下,一无媒人做保,二无亲长在侧,便只能斗胆孤身向伯父提亲,无玊深知不合规矩,但诚心求取令爱,待明日归京,必按章程来办,绝无轻视怠慢之意,望伯父成全!”

    他从不曾看错韩霁,原只当是映棠心仪,也有几分爱屋及乌之意,后来见他行事认真,且一心放在女儿身上,也诚心接受了他未来女婿的身份。

    如今流言未平,韩霁却不理会世俗言论,赶在这意想不到的关口求亲,若说是作为父亲,在看到女儿得有如此归宿后,当是万分欣慰。

    良玉难求,良婿更是难得。

    楚浔饮下一碗酒,叫声“好小子,”猛然起身,虚虚托住韩霁,“不必多礼,我深知你为人,今日既是重逢吉日,这门亲事我楚浔便就应下了,只是我有言提醒,若你背弃盟约,无论我女儿如何维护于你,这门亲事便就此断绝,若你信守诺言,凡财力可为,只要你有所求,楚家必有所应。”

    他必为自家女儿撑足底气,叫她以商户之身入勋爵门第也绝不落了底气。

    楚家五成家产,已事先去信夫人整理,用作女儿嫁妆,除此之外,楚家扩大在京中的生意,在皇城根下,立下楚家的名号。

    他怕女儿孤身嫁入京城,没由落下大胡氏的下场,白白叫人惋惜,须得有娘家人坐镇。

    眼前之人可堪托付,又是女儿自己选的,他并无异议,却怕人心易变。

    韩霁抬起头来,再度行礼道:“伯父放心,此生违誓,天必刑我孤苦,无玊在此立下

    誓言,此生唯一人,以至终老。”

    一生唯一人,想来定是女儿所愿,楚浔全无忧心,再瞧韩霁更是处处顺意,也心知不可再耽误了。

    “好……好啊!”楚父高声喊道,接着便懊恼似的来回踱步,拍拍脑袋,笑道:“我且低声些,一会儿闺女醒来,再与她提此事。”

    韩霁正有此意,翁婿二人便双双坐下,把酒言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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