计划
这一夜总算是熬过来了,映棠回到牢房,被看守的人送到见夏身边,主仆二人挤在角落里,抱膝而眠。
映棠睡的极不安稳,牢房建在最高处,纵然天坑底部较为暖和,但入了夜,到底也是冬日,总不免有几分寒凉。
越是困的时候就越是怕冷,映棠索性睁开眼,回想方才地图上的各处地点,用途、去向云昭对她一概保密,她只能尽力猜一猜,完全处于被动的处境,唯一的好处就是方才将父亲摘了出来,云昭要做的事,楚家掺合不起,而父亲作为楚家家主,没有直接参与到这件事情中去,过后也有转圜的余地。
听闻近来边境出了乱子,朝廷对各大关卡严密封锁,楚家生意在北境一带涉及较少,往西一带更无暗仓,她拿到地图时,起先往南写,留意到背后踱步的云昭有几分急切,步子迈动频繁,往东写到海州,云昭停了两步复又走动,于是又往北写去,云昭便就停在她身后,映棠顺势停笔,到砚台上不紧不慢地蘸取墨水。
暗线联络的是各处暗仓,每一处暗仓都有管事打理,伙计一律雇佣当地户籍的百姓,本质上更像是打手,但暗仓多在远离繁华的偏僻县域,用以保证楚家的货物能在最快的时间通过这些暗线运送,为防树大招风引人惦记,暗仓通常不会挂上楚家的招牌,或伪装为客店,或是寻常宅院。
陆鹤等人便是由此脱颖而出,在退出镖局后,因有一身武艺便被雇佣到暗仓里,为楚浔保住了一批重要货物,抬去了扬州。
映棠将靠近边境的州县,漏去几处要点,令云昭可选择的最终点,固定为三处。
想到这里,映棠摸了摸发髻里的簪子,云昭站在她身后时,总让她生出几分心虚,唯恐发际松散,露出了里头的发簪,幸而在马车上时,见夏替她重新理了理,这根簪子如今就是最后的胜算,若最终云昭不愿留她性命,那么她也决计要奋力拉他同行。
此时在观音寺中。
那些在家中久未等到自家夫人消息的,也纷纷差了人过来,邵兰亭前去告知被劫一事,越摸不过一个多时辰,观音寺的客房里便挤了满满当当一圈人。
那些夫人的夫君们派得力之人趁夜赶来,因知是山匪劫车,左不过是要他们拿银子赎人,正在家中着急忙慌的准备布置,按死了下人们的嘴,吩咐说是因雪大留在了寺中过夜,以保全家眷名声。
还是迟沂一棒子敲醒了他们,“他们若真是图财,大可以挑一富户劫走,同时劫下五家,就不怕拿赎金的时候走漏了风声?你们各自派人回家去,此事万万不能声张,以免激怒了劫匪,害了自家夫人。”
韩霁略有些头昏,又怕风寒加重耽误要事,只能一杯接一杯的喝着热水,现下口中无滋无味,从始至终都处于紧绷的状态。
楚浔在得信后很快便赶来了,他见韩霁颇为愧疚,心中虽有怨气,到底还是不忍过于苛责,在韩霁举杯要再饮下一杯热水时,抬手挡在杯口上,“水不宜过饮,我派人寻了药过来,一会儿吃上一帖,好歹给我撑过今日。”
他叫人取来斗篷,披在韩霁身上,“捂一捂,发一身汗,好松快些,”这斗篷是女儿新做给他的,拢共也没舍得穿几次,多瞧一眼,都叫他睹物思人,痛彻心扉。
韩霁顿了顿,用被灌得发烫的喉腔艰难说道:“多谢伯父。”
说完这话,二人都沉默了。
楚浔心情郁结,自到屋外吹一吹冷风,按照迟沂方才的话来说,若云昭是为了寻仇,便不会大费周章将人劫走,当是别有所图,所以映棠此刻应当性命无忧,可余下的却不得不令他揪心,山匪何等残暴,行商多年所遇之事不乏先例,如今遇上的又是先前得罪过的歹人,这是私仇再先,叫人毫无头绪。
这几日京中继续所剩寥寥,如今楚家能调动的资财都吩咐下去尽数调来,只要劫匪愿意开口以钱赎人,他便是倾尽家财也要换得女儿平安。
楚浔如此,韩霁亦是,他早已去信祖母,在家中做下准备。
皇城司的精力都在此处,云昭深处群山之中,通信不便,并不知他们已经开始搜寻,金安镇的手下也将全副精力放在云昭送去的地图上,漏液往南送离。
按云昭的打算,皇城司的人在金安镇扑空后,应当会转道西行,照着他留下的印记,入天云县追查,楚家这边纵是发现端倪,也很难查到这边,官府派人也得等到白日才行。
映棠以为至少会在牢房待到货物启运之时,没成想,第二日天亮,正值昏昏欲睡,云昭带人闯了进来,再次将她提走。
她被绑上,嘴里塞了东西带到一处山洞里,云昭亲自押她入内,这处山洞洞口极为狭窄,映棠听见泉水流淌的细若声响,往里走一刻钟,果真遇到了一条暗河,水汽温热,汇入一片黝黑的深洞。
洞道有人为凿动的痕迹,沿着河道走,仿佛越走越低,直到窥见光亮,映棠才肯确信已经走出了那座天坑。
尽头在一面山壁上,水由此流出,形成一段如仙雾弥漫的瀑布,
映棠猜不透该如何下去,以为云昭是要在此处了结了自己,脑子里挤着一团,思考着该如何开脱。
只见云昭挥一挥手,刀疤脸山匪吹响哨子,不多时上方垂下来一只半人高的竹筐,云昭拉到洞口内,抬腿迈进去,又转身朝映棠伸手,身后一人推她上前,助映棠踩入竹筐,云昭按她肩膀,二人齐齐蹲下,那刀疤脸山匪再次吹响哨子,将竹筐推了出去,映棠只觉得一阵腾空,自己便身处百丈高崖中。
脚下不住摇晃着,山间风大,映棠只觉得仿佛有命悬一线之感,闭着眼不敢再看。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响起云昭一声轻笑,“楚姑娘,睁一睁眼罢。”
映棠感到脚下落到了实处,虚虚睁开一只眼,便发觉到了山顶,周边围了十好几人,他们是负责将他二人拉上来的人,绳子末端拴在了一棵百年古树上,映棠被云昭拽着起身,惊觉自己的双腿仿佛不受控制,微微发颤。
原以为此刻还在天坑顶部,没想到回望四周,发觉已到了另一处山头,映棠辨不清方向,看来即便是官府照着她留下的踪迹追到天坑,也很难寻见她的下落了。
云昭的手下拉来一架马车,这架马车的布置和她在寿州的很像,里头的坐板可以掀开,映棠眼见着云昭引她卧下,说道:“劳烦楚姑娘辛苦一二,要在里面呆上几个时辰。”
映棠摇摇头,呜咽着挣扎,想问他要将自己带去何处,可云昭只是略略看她两眼,便抬手将坐板关上。
马车开始剧烈晃动起来,映棠缩在坐板下,来回磕碰,她拿拳头重重敲打木板,云昭却是不理,不得已映棠只能安静下来思考对策,她就像是浑身被碾压过,后背已经隐隐发痛,映棠别着头抵在木板上,不断挪动想要将嘴里的布条刮落,坐板下的空间格外憋闷,她每动一下就要缓上好久。
舌头相助着往外抵,直到弄得她满头大汗,那块布才终于被她吐了出去。
映棠小心翼翼地大口喘气,马车这会子速度慢下来,得以稳当些,她仰头靠近马车侧面那块木板,借着一丝空隙向外打探,茫茫雪原一片,也不知云昭要去往何处,不过这会子出了太阳,相信要不了多久,这雪当能化去一部分。
只是见夏他们,还有得救的机会。
昨夜回到牢房前,映棠最后提醒过一句,便是寿州以北的州县,暗线稀少,且需密语方能与管事联络。
留的这处心眼,是为了防止云昭中途毁约,且她还需钓出云昭的最终目的地。
印信与密语缺一不可,映棠唯独在前面漏下密语,待云昭的人带着印信调配某一处库房货物,管事便会立即向扬州递信请示,映棠却只说寿州以北需密语联络,要云昭的人暴露去向。
就在这时,映棠听见了一丝动静,马车好像逐渐靠近了热闹的地方,她听到了远处有人交谈,而马车内的云昭,这时候也取出一只炭炉,温上一壶酒,酒水沸腾,瞬间在马车内弥漫出一阵酒香,映棠窥探到一面白墙,凑近了去看,应该是一处镇子。
不敢确信这是会不会是云昭的地盘,映棠艰难的抬动被绑在身后的双手,伸手指往腰带里慢慢够,抠动着腰间那枚香囊,挑出几粒香料染制的松木珠子收进手心,再缓缓收拢香囊,做完这一切,映棠又摸了摸身下的木板,寻到一处空隙,将松木珠子塞下去,拿拳头轻轻砸着,马车一晃动,空隙收紧,松木珠子便被碾碎,细粉顺势随风落下,撒到雪地里。
映棠一粒一粒继续,额间的汗渗到木板里,马车骤然停下,映棠听见有人过来询问,“金安镖局,客人可是来谈生意的。”
云昭道:“正是。”
“我欲南下探亲,备了些厚礼,奈何听闻这一带常有山匪作祟,想雇几名镖师护卫左右。”
那人说:“近来天寒,镖师也大多归家,客人要雇我镖局的镖师,单就远行风险,需得付两倍的价钱。”
云昭应下了,当即取下钱袋,按照镖师定的价格,雇下六位镖师,“就到应天府,四位镖师先行护送东西过去,余下二位随我去宅子里接我家夫人。”
宅子便是云昭落脚之地,他叫镖师等候在门外,从侧门进入,收拾一些细软,再到马车里寻“夫人”。
他掀开坐板,看见映棠脸旁散落的布条,微微一愣,寒声问道:“你何时弄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