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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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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车在寂静的街道上驰过,大半商铺紧闭着店门,家家户户都出城备年过冬,方元熟练地驾车往西市赶去,隔着马车帘子可以隐约瞧见,过往的人群多了些。

    这里常聚集着一群卖山货的小贩,以往都是在冷风里挂着铜铃沿街叫卖,去年冬上,衙门在这里临河建了草棚,许人入棚摆货,小贩们自己也收收捡捡,好生修缮一番,如今就在外头卖货,里头加了桌椅板凳,添上炭火,吸引过路的客人进来小坐。

    每人付两文钱,便可入座烤火煮水,小贩们有卖栗子的、卖炭火的,还有下酒用的泽州饧,这种糖寒冬腊月里常卖,故而一旁往往还有家酿的黄酒,只是不敢明着摆出来卖,得要客人自己去问。

    棚子里搭了半截布帘子,用来挡住炭火升起的暖意,韩霁掀开帘子入内,将橘子摆上桌。

    映棠随即入内,从韩霁背后瞧见一双晃悠着的鹿皮靴子,偏头看去,迟沂也正往她这边打探,二人撞了个正着,还是迟沂先打了招呼,“姑娘家畏寒,还是往里头坐吧。”

    旁边就是河水,虽然这时候觉着暖和,可在边上坐久了,吹点冷风在半边脸上,也是极难忍耐的。

    韩霁自去了河边上的位置,映棠挨着他坐下,等栓好马车的方元过来,就发现迟沂一个人占了两个位置,连个落脚的地儿都没给他留。

    方元愤愤不平,“我倒是冻了一场,让你窝在这里烤火。”

    二人争执不休,毫不意外的打起了嘴仗。

    桌上摆了小炭炉,迟沂在一旁立了两壶酒,还摆了瓦片铺了一层栗子,他自个面前的桌上,剥下的外壳还没来得及收拾。

    韩霁拿竹片拨了拨栗子,放上四个橘子,用布巾包着酒壶提下来,掀盖子闻了闻,扭头问迟沂,“外头还有果酒吗?”

    迟沂被方元从里头挤出来,一边挪着一边回道:“卖糖的张老丈那里,兴许还有些今年的青梅酒。”

    韩霁便起身去买,顺便借了一只窄口陶杯,映棠帮着将栗子挑出来,架上酒,方才热好的黄酒就由着迟沂与方元慢慢享用。

    青梅酒入口微苦,不似夏日里用起来那般清爽,反而如文火撩拨,顺着喉腔直入腹底,甚是舒爽,映棠满意地点点头,“雪下温酒,还是你们三人会享受。”她捏起一块泽州饧,就着一口酒慢慢咀嚼,又加了烤熟的橘子,果香里夹杂着酒香,有种说不出的让人沉醉的味道。

    韩霁道:“是迟沂的主意,”他指了外头卖栗子的小贩,“那是他手底下的察子,他们在这处盯梢,迟沂把这一带的小摊都摸透了,于是便叫上我们过来。”

    方元仰头往嘴里丢了个栗子,适时插了一句,“可不止咱们,程姑娘昨日便来过了。”

    迟沂拿眼刀他,抓了把栗子壳往他身上甩,“那是我半道上遇着了,教她功夫的女卫出城探亲,她近来闲着无聊,就套了车出门去寻楚姑娘,结果马儿停在路中央不肯走,我正巧打那边路过,就派人去租借马匹,顺便带她来暖暖身子。”他扫了眼众人,瞥见一片怀疑,扬声道:“当真只是碰巧,不信?”

    韩霁给映棠剥了个栗子,轻咳两声,“信!”

    方元点点头:“信!”

    空气中飘散着些许尴尬的氛围,青梅酒被炭火热的一阵“咕噜”,栗子在瓦片上“啪”的一声炸开,映棠愣了会儿,佯装淡定道:“我也信。”

    这时候帘子晃了晃,钻进来一个蒙面纱的少年,护着一个托盘,上面盖了个竹筐,四人齐齐望他,见他打开竹筐端了一碟烤鱼出来,还给每人递上碗筷。

    映棠低头去瞧,见他扒下面纱,咧嘴一笑,格外明朗的样子,“楚姐姐,今早刚捞上来的鱼,你尝尝。”

    “兰亭?”映棠惊道:“你在这里做什么,大冷的天,上哪里买来的鱼?”

    邵兰亭往炭火上加瓦片,倒了点酒上去,“刺啦”起一道白烟,他将鱼倒在瓦片上,拿筷子拨正,“不是买的,是我早上凿冰捞上来的,不过鱼是卖酥饼的吴叔替我烤得,我听说楚姐姐过来了,想着这鱼新鲜,正好给你们加菜。”

    不过他瞧这桌上也就这鱼算一道荤菜,映棠给他递了个橘子,揉了揉他脑袋,抓他的手仔细翻开,见并未冻伤,不由松了口气,“这河水刚冻上不久,好些地方一踩就破,你可得仔细着,落了水着了风寒,受累的还是你自己。”

    邵兰亭笑说自己没事,“我跟着几位有经验的冬捕高手,冰面也事先敲过的,不会出什么事,反倒是捕到了这新鲜的鱼。”

    他说到这里,忍不住有几分小得意,有些日子没见,邵兰亭脸上圆润了不少,瞧着也是个健健康康的少年郎,可见是没有受亏待的,这也是多亏了迟沂帮忙,映棠遂道:“你可不许给迟大人惹麻烦,做事情不能想当然,人家是高手,你却不是,再说了这高手也会有失手的时候。”

    邵兰亭忙点头道是,映棠想起方才的问题,竟还不清楚他缘何会在此处。

    迟沂解释道:“他

    一直求着要见你们俩,如今大家也都清闲,我便挑了此处,让韩霁寻机会带你过来。这回替他父亲鸣冤,朝廷恩典,恢复了自由身份,顺道帮他在京中落籍,他想跟着我入皇城司,只是年岁太小,我便让他跟着先历练。”

    入皇城司,少说也是刀尖舔血的日子,邵兰亭出身也算书香门第,家中也都是世代读书做官,只是到了他这一脉却要弃文从武,听迟沂的意思,这是他自己的决定,映棠想到这孩子一路艰辛,猜到他定是因家道巨变而生出的选择。

    或许,走武将的路子,会让他的心更为安定,觉得自己所言所思落到了实处,说白了也不过是一份安全感罢了。

    人总该有个盼头,皇城司的选拔极其严苛,不论是否会如他所愿,在他从迷茫中找寻方向的时候,她都不想做邵兰亭人生中的那道冷风。

    正如这炭火上的青梅酒,需一把火,将冷却沸腾,映棠对他说:“也好,由迟大人亲自教你,你跟着耳濡目染,假以时日,定能习得一身本领。”

    最重要的是,历练会让他产生疲累与充实感,冲淡他对仇恨的恐惧。

    迟沂拿筷子挑了挑鱼,焦香瞬间发散出来,他低声道:“外皮已经酥了,都别站着说话,坐下来咱们慢慢吃,慢慢聊。”

    小聚的时候,佐以美食才是正当。

    映棠忙拉了邵兰亭坐下,众人把酒言欢,也话家常,也话从前,直到一片杯盘狼藉,又才渐渐收场。

    邵兰亭被迟沂手下叫去帮忙,映棠扭头望着河面,外头风雪都停下了,天气晴朗,不远处的横桥上,已有人裹着厚厚的冬衣缓缓行来,草棚下人来人往,熙熙嚷嚷,连小贩的叫卖声都起劲了不少。

    映棠打声招呼,心说也出来不久,到了该回去的时候。

    临走时,迟沂同她求了之前用在书生身上的香粉,映棠托韩霁买来纸笔,写了一封信,取下腰间香囊里的印章盖上。

    “这香粉配置极为复杂,今日凑巧没有带在身上,大人便以这封信到我家香粉铺子去寻掌柜,他瞧过后,自会为大人准备。”她想到之前用在书生身上的用意,又补充道:“这香粉只肖一点,香味可保数日,比普通香粉留香持久,且它还有一样特点,用量过大的时候,遇水容易显色,会呈浅粉色,大人若要用它,这两样必不能忘。”

    出门的那天,正巧是个雨天,扑在书生身上的香粉份量极大,若能遇到一场大雨,晕色只是迟早的事。

    虽说没能派上用场,不过迟沂现在寻她要香粉,当有更大的用处。

    迟沂道:“如此,就多谢楚姑娘了。”

    回到楚宅门口的时候,天已经渐黑了,见夏听到马车的动静,到门前来候着,见是韩霁亲自送她回来,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是放下了。

    映棠催马车离开,与韩霁匆匆告别,就听见夏急声说道:“桂妈妈说韩大人在外园等姑娘,我便心说你二人许久未见,没跟着前去打扰,不曾想姑娘去了就没回来,姑娘跟着韩大人出门,就没想过你是带了个丫鬟出来的,竟将我一人落在那韩府,要不是桂妈妈回来告诉我,让我先回楚宅等着,我如今就还在那韩府里吹着冷风呢!”

    见夏气得直跺脚,映棠忍不住笑出声,她是直到方才见的见夏才想到这事,这话要是说出来,只怕要火上浇油。

    映棠安慰她:“我与韩大人有一些要事,不便带着你,同他的公务有些干系,便想着让你先回来,也松快松快,省的跟着我劳累。”

    这话听着倒是顺心,既然是有要事商谈,自家姑娘这回落下她,也是情理之中,见夏想了想,说服了自己,扶着映棠回房,走了一段儿,偏过头来闻了闻,当即抬头一脸狡黠,“好像有青梅酒的味道呢!”

    映棠抽回手,忙说自己寻要父亲说一桩事,快步往前。

    本是想一出算一出,搪塞见夏的借口,但今日在韩府的那些事,映棠觉得不该瞒着父亲,顺势往楚父书房过去。

    见夏虽闷闷不平,然也只能乖乖在门口守着,映棠这一席话聊了半个时辰,其间听闻楚父连连叹息,可见哀痛,见夏便也跟着叹息,为自家姑娘的命运不平。

    夜幕降临,映棠默然出门,见夏瞧着她倒是神色怡然,丝毫不见一丝悲痛,她放下心,上前举着灯笼,照见前路。

    主仆二人,各怀心事,踏灯火映在石阶上的金辉,相携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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