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寿州小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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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韩霁心头压了一座险峻苍山,寒意酥酥麻麻爬上心头,思绪翻涌搅成一团乱麻,几乎是咬牙听完全程,千斤重的消息砸过来,缓上许久才想起来,马车已经在韩府门口停留多时了。

    桂妈妈在马车外叫了好几声,韩霁回过神,茫然应了一回,让方元密切注意那边,才探身下了马车。

    韩珲此刻就在正堂中,换了身常服,看起来就像一寻常富贵老爷,正专心品茶,他斜眼撇了一眼前来行礼的韩霁,略略拿出点关心侄儿的表情来,“听闻你近来在外养伤,如今身子可大好了?”

    韩霁躬身行礼,淡淡道:“修养多日,现下已然痊愈。”

    小厮引他上座,韩霁半道脚步一转,寻了左边最末的一处客席落座,韩珲眸光微闪,知晓韩霁一向与他不甚亲近,只抬手让人送来茶水,就屏退左右。

    “你父母早亡,如今也过了说亲的好年岁,原本你大伯母心疼你,替你挑选了几位名门千金,可听说昨日你去了文国公府的香席,不知那席间的姑娘,可有中意之人?”

    韩霁不动声色答他,“昨日是文国公府同程家相看,无玊只是陪同祖母前去,想来因大伯母并未出席,故而落了些消息,如今满京都的世家间,这门亲事大抵都传遍了。”

    韩珲定睛看着侄儿,故作疑问的姿态,“怎么?母亲就没在这群世家女子中,为你挑选一位?”

    “祖母的意思,无玊一向不会过问,”而作为亲子的韩珲,则也并未过问。

    这倒是有意思了,韩珲唉了一声,又问道:“可我怎么听说,昨日母亲待一位姑娘格外亲厚,听闻那姑娘被邀至上席,你可知是哪一户人家的姑娘?”

    “不若大伯去问问祖母,昨日男女分席,无玊并未到前席那边去,是以不得而知,不过……”韩霁调转话头,似乎在努力思索着什么,“无玊道是听说,李尚书家的千金也去了,尚书夫人还特意问了威武将军府的二公子,想来两家有结亲之意,大伯与李尚书关系匪浅,莫不是没有提起这一层关系。”

    韩珲凝眉,忙说:“这叫什么话,我同李大人同僚一场,何来关系匪浅一说,不过是你大伯母有意撮合你与李家的亲事罢了,她瞧那李家姑娘才貌双全,与你最是相配,不过既然你无意于她,我等作为长辈,自然也不好说什么。”

    韩霁有的放矢,“大伯若真想与李家结亲,韩雲的年纪理当更为相配,无玊供职于盐铁司,现下被私盐案牵扯,稍有不慎恐怕要累及身边人,大伯若有意为侄儿寻一权势滔天的岳父,想保一保韩家,这话倒也说得过去,那么定下韩雲与李家的亲事,无玊出了事,亦不会连累大房。当然这人情到底是拿别家保韩家,还是拿无玊保别家,大伯心里该有个数。”

    韩霁只觉耽搁许久,既不屑于饮那盏冷茶,也懒得再同韩珲周旋,“大伯若是无事吩咐,无玊这便要去同祖母请安了,”他走到门口,扭头又喊了一声大伯,“韩雲在毓卉坊欠了账,催债的人就要上门了,大伯不想在外人面前丢脸,便就早早派人在门口等着吧。”

    转身之际,扫见侧间迈起的一袭裙摆,韩霁收敛心神,脚下生风般的离开。

    不曾想,当日接风宴上的姑娘,这会子还暂住府上,于是向桂妈妈打听道:“大伯母的意思,难不成要让这姑娘长留?”

    桂妈妈摇头,虚虚指了指寻芳阁的位置,“那位的意思,原是要借韩家抬一抬姑娘的身份,日后送进王府中,为二公子铺路。”

    大夫人的娘家已经送了一位嫡女入东宫,如今居为孺人,竟还痴心攀附王府,难道李尚书一派对当今储君的人选另有打算。

    桂妈妈留意周边情况,悄声提醒了一句,“郎君日后回府,就在门口让小厮往老夫人这边递个口信,老夫人先前看过这位姑娘,说是个可怜的,本不愿入皇家,奈何家里有了安排,就怕大夫人一计不成送不到宫里,要往郎君身上泼脏水。”

    韩霁理了理袖口,低声应下,转头去黎园请了安,同老祖母提起在狱牢中的事。

    老祖母劝他安心,“这天底下的父亲,但凡是个心疼女儿的,皆如此,你要耐心些,同时,也需好好考量他话里的意思,若楚姑娘也这般认为,那你又该如何做呢。”自然是好生留意,日后还当更加完善自身。

    韩霁上前扶稳祖母,道声知晓了,歇息一阵儿,便吩咐桂妈妈套车停在后门,说是要带祖母出门。

    韩老夫人不解,和声问道:“这般着急出门,要去往何处?”

    “楚家茶楼,祖母时常饮茶,却不知道楚姑娘最擅长的实际是饮子,今日家中有贵客登门,恐怕会惊扰到祖母,不若还是随孙儿去楚姑娘那里,”韩霁将韩雲赊账一事交待出来,提起毓卉坊今日便要登门讨债。

    “这混小子,究竟砸了多少钱进去?”

    韩霁答道:“约莫一千两。”

    老祖母当下也顾不上收拾了,忙穿了鞋下榻,扬声催桂妈妈动作快些,“你那大伯母怕是又要过来哭上好些

    时候,也罢,省的叫我心烦,我今日索性就出门,晚上你派人送我去城外的庄子上,再去迟府给他家老太太送个信,邀她一道,我同那老姐妹近日就住在那里。”

    韩霁笑着应下,携韩老夫人赶在毓卉坊掌柜登门前,从后门驱车往茶楼而去。

    韩霁先派人去迟家送了信,待抵达茶楼,又让茶楼的伙计拿着韩老夫人的名号去程家递信,彼时映棠刚从狱牢归来不久,才在院子里打了两趟转,便接到消息匆忙出了门。

    特意吩咐提了速度赶往茶楼,映棠在马车内颠簸一阵,忽而被突如其来的急刹晃了好大一场,见夏掀开帘子问发生了何事,就见到马车前方站了个孩子,衣衫褴褛,看起来格外消瘦,作乞丐打扮。

    赶车的是陆鹤,扬鞭吓唬道:“切莫在路中逗留,”说完从怀中掏出几枚铜板,也没看清楚数目就随手抛了出去。

    小乞丐没动,只是伸长了脖子往见夏掀开的帘子后打探。

    陆鹤轰了两声没什么效果,刚想跳下马车去提人,那小乞丐忽然跑到马车边上,想掀开一旁窗户的帘子。

    双手被陆鹤掐住,小乞丐动弹不得,映棠却在陆鹤将他甩出之际,听他幽幽唤道:“楚姐姐!”

    映棠忙疾声让陆鹤停下,微微掀开一角帘子向外瞧去,小乞丐脸上糊了黑泥,遮掩了容貌,确实瞧不出什么。

    于是问道:“因何寻我,可是腹中饥饿,或是想寻一门差事。”

    当初见夏便也是这般在路上拾得,因小小年纪机敏大胆,所以才能入了她的眼,带到了身边。

    这小乞丐若是想卖入富贵人家做事,当街寻人也是常有的事,不过若是个女孩儿,映棠或许会考量一二,所以她此时不过拿出了钱袋,准备从窗口递出去。

    “楚姐姐你不记得我了?”那小乞丐急了,扭头见陆鹤提起他要往街边去,更是张皇失措,不住的拍打着马车道:“在寿州城,你给过我糕点的,”他指着马车上的灯笼说,“我认识这个,你每次坐的马车都会挂的。”

    映棠不由瞪大眼,当即递了素帕出去,“陆鹤,给他擦擦脸,”口说无凭,万一是在寿州街头无意中见过,想借此攀上,那边说不清了。

    陆鹤粗鲁地上去抹了两把,把泥蹭掉了些,虽然脸庞仍旧黝黑,但映棠还是在其中看到了熟悉的影子。

    “茶宴居每日提供吃食,你留在那处可足温饱,又有官府为你们安置去处,怎么还往京城来,跟着你的大人呢?怎么放你一人前来。”

    “她……她已经……没了。”

    小乞丐支支吾吾说不清楚,映棠耽搁不起,只好让陆鹤将他提上马车,坐在他身边,先往茶楼赶。

    隔着帘子,映棠低声问道:“家中大人遭了变故,你便是就在寿州,官府也会好生安置的,你是只身前来,还是受人胁迫。”

    万一是被人贩子所截,这才被迫出逃呢?

    小乞丐愣了会儿,低声道:“我家住在楚州,我知道姐姐身边的那位大人能帮我,能不能带我去见见他。”

    陆鹤挥完鞭绳,赶忙捂住他的嘴,他不知道小乞丐说的是韩霁还是迟沂,总之这话不能大庭广众之下遗漏出来,“主家,现下是带他去茶楼,还是属下一会儿送到程家去安置。”

    映棠听出他话里的意思,紧攥楚州二字,便猜到这其中恐怕有蹊跷。

    “去茶楼。”

    马车在前门停下,映棠让陆鹤驾车去侧门,带小乞丐先到一处包间等候。

    韩老夫人点了六盏饮子,映棠到时,她正同韩霁探讨着饮子的口感。

    映棠在老夫人身边站定,婉言福身道:“老夫人久等,映棠怠慢贵客,特来赔罪。”

    老夫人捧起一盏香苏醉,柔声道:“本就是随我家孙儿冒昧打扰,佳味在前,岂有怠慢之理。”

    映棠扬起一抹浅笑,又意有所指地瞧了眼韩霁,稍含歉意道:“韩大人,方才遇上一位故人,路上耽搁了一阵,只因同寿州的事有些干系,便做主将人带了过来,目前人在楼上雅间,还需你亲自过去看看。”

    知道是寿州的事,老祖母放下盏子,低声道:“去吧,祖母这边有人照看。”

    映棠起身欲引韩霁过去,不忘向韩老夫人屈膝行礼,便吩咐见夏留下,“叫后厨上一道雪团鲊来,”饮子甜腻,还是需要些咸香的美食调和,但见老夫人面前的那道香螺脍,又叮嘱道:“梨水撤下,凉性一类慎重让老夫人多食。”

    老夫人年事已高,甜腻之物本就难以消解,万一让寒凉入了肠胃,不免要折腾一番,反而不好。

    韩霁也向桂妈妈示意,让她多加劝解,听从见夏姑娘的布置。

    二人转而来到三楼雅间,小乞丐被陆鹤端来水盆擦了一遍脸,除了一身破烂衣裳,勉强算能见人了,这时候塞了两口包子,腹中响动倒是比嘴安静上了许多。

    他们进门的时候,小乞丐纵然饥肠辘辘,但吃相却格外收

    敛,倒像是家道中落,被迫沦为了乞丐。

    若真是这般,映棠倒是很佩服他的心性。

    韩霁起初也没认出人来,待映棠介绍过后,才问道:“远上京城而来,想必不是为了讨生活,你既然出身楚州,家中可与私盐案有牵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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