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逢
两家马车相对,不经意间视线聚到一处,对面的蓝衣女子纳罕一声,瞪圆了她那双漂亮而干净的眼睛,惊奇地开了口。
“你怎会在此处?”
竟然是老熟人。
映棠掀开帘子下马车,捂嘴一笑道:“我倒还想问问你呢?你怎会在此处?何时来了京城?”
这一时好多问题,都不知道该问哪个才好。
程若姀今日一改明艳大气的风格,一身水蓝色外衫,配蝶黄百褶裙,气势上格外收敛,像一朵被月光笼罩的怒放牡丹,起初几步姿态小巧动人,颇为娴静,只是倘若开了口,这一切便显得有几分违和。
程若姀抬手拍在映棠胳膊上,笑道:“自然是想你了,梦里听见你唤我,我就来了,”她说完,歪着脑袋凑到映棠面前,要看看映棠听完这话,作何反应。
真是人靠衣装,这时候还要说玩笑话,映棠揉了揉胳膊,在她肩膀上戳了戳,“你净来唬我,”说完视线盯着那马车,赶忙问她,“你这是要出门?我才要往你家去呢。”
程若姀摇了摇头,只说:“你来了,我还出什么门,正巧这马车坏了,我随你一道回去,”她转身吩咐车夫牵回马车,自己则拉着映棠钻进车里,急着赶回家。
“姨母替兄长说了门亲事,我此番是随母亲过来相看未来嫂嫂的……”程若姀的话匣子一打开,便将这来龙去脉一一交代,话了还不忘向映棠打听道:“你不是去寿州了吗?我瞧你那茶楼的新饮子已经上了,你往京城来,可是有别的要紧事儿?”
映棠点了点头,把楚家被牵连一事详细说了,“这次父亲困于监牢,如今生意都交在我手上,听闻牢房大多阴冷潮湿,也不知父亲情况如何,我想进去瞧一瞧他,苦于无路,便想过来问问程大哥的主意,”映棠说到这里,不由脸红起来,“此事说来麻烦,却不得不打扰了。”
程楚两家交好,这本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哪里有麻烦一说,程若姀当下便说好,“我母亲就在家中,先让我大哥哥去打听打听,实在不行,我再去姨母那边问问,总能让你与楚伯伯见上一面,”她拍了拍映棠的手安慰道。
程家在京中人脉众多,亲戚遍布朝堂,只是探探监而已,将人救出来或许有些难,毕竟从映棠口中得知,牵连楚家的案子并不简单,如今就看能帮到多少,程若姀心知厉害,当下给陆鹤指了路,帮他提快速度去程家。
碧水巷比南水巷要大的多,这里头住的人非富即贵,来往车马也多,马车速度提不起来,且中途又堵了一阵,捱了一盏茶多的功夫才到。
程若姀引映棠径直进门,她力气大的很,拽着映棠一路小跑进正堂,连落在后头拿礼物的见夏都甩了老远。
程夫人在正堂清点礼盒,扭头见自家女儿回来,心中正疑惑着,一错眼瞧见她身旁的映棠,当即喜从心来,快步迎到门口。
映棠上前屈膝福身,恭敬行礼道:“伯母万安,映棠今日贸然前来打扰,礼数不周,还请您切莫嫌我。”
程夫人怪嗔道:“你这孩子,说什么打扰,”她上前握住映棠的手,撇了眼见夏手中的礼盒,“你一个小辈过来,我还没准备呢,你就急着带东西过来,我倒要瞧瞧,是什么好东西。”
映棠面含愧色,轻声解释道:“就是些京城时兴的糕点,另有几盒茶叶,不值得一说,未曾晓得伯母在京城,说来也是准备不及了。”
程夫人哦了一声,像是有些不信,“竟不是送我的,怪道说礼数不周呢,那这礼物莫不是送维今的。”
程家长子,取字维今,乃取乐酒今夕,君子维宴之意,是为纪念程知府一位至交好友,君子行乐惟欢宴,据闻程夫人生产之日,知府曾梦见与友人的那场送别宴,把酒言欢之际被府中下人唤醒,夜半混沌之中,浑觉天意如此,便就给新生的长子取了宴字为名。
说来这宴字,也是很少有人用在名姓之中,可见拳拳之心。
映棠赫然,又将父亲被拘入狱一事提及,不过为防将信息泄露出去,个中细节并未交代,连同之前与程若姀的话里,也只简单提到了陆县茶楼被封一事,至于她的那段经历,则闭口不言,万一不慎传言出去,韩霁也脱不了干系。
程夫人闻言,竟不知有这般缘由,不由叹息道:“倒是头一回听说,怎么楚家就被牵连进去?你且莫要担心,此时还是交由我来处理,你小小年纪不好同那些个狱卒打交道,我叫维今去通通关系,若成了,就让他带着你进去。”
她抓紧映棠的手,带人进到堂中坐下,又吩咐下人去叫来程宴,愣了会儿,怕下人传误了话,忙催着程若姀亲自跑一趟,务必尽快托人出去疏通一番。
程夫人安慰道:“他正有些空,你在此稍坐坐。”她想到楚浔如今处境,怜惜映棠孤身一人支撑京中生意,“若有什么难处,便先搬到这边,让若姀与你做伴。”
映棠低声谢过,还是拒绝了程夫人的提议,“我如今学着接手家中生意,如此也算历练,况且我听
三姐姐说,伯母是来京中忙程大哥的婚事,怎好分神为我烦忧。”映棠莞尔一笑,心中对程家如此厚情感到万分感激,只求不要耽搁他人正事的好。
“缘分自有天定,”程夫人对自家孩子的婚事,向来秉持开明态度,“我不过操持操持婚事罢了,要真走到那一步,还远的很,端看维今心意如何,总不能我替他定下了,却不考虑他的意见,日后夫妻不睦,岂不是我的罪过。”
这话倒是切中映棠的想法,她也是这般认为,过日子是两个人的事,虽脱不开家庭,但若夫妻并非一心,这日子才是最难过的,只是大多挑定人选,都是让自家孩子过去走一走过场,真正点头的权利握在当家主母手里,这看上与否,全在姑娘合不合主母的眼。
程夫人的想法,就是攒个局,让两家孩子见上一面,当面了解品性,若两方都点头,婚事当场定下,若不愿,只当是大人聚会,不伤及双方情谊。
这次说的人家,就是程夫人妹妹婆家的二房次女,听闻琴棋书画无一不精通,温柔娴静,倒也确是程宴喜欢的类型。
程夫人见程若姀还未回来,特意屏退了下人,悄声说道:“此番若姀恐怕也有了着落。”
原来是双喜临门,难怪程夫人此次入京,还带了程家姐姐一道,映棠闻言满眼欣喜,赶忙恭贺道:“这怕是喜鹊临枝,好事成双了。”
程夫人说道:“原本想去你父亲那里求一些好茶过来,她姨母给若姀说的人家,也是她婆家的表亲,听闻那家的老夫人格外爱茶,故此今日还要问一问你,那雨前溪山可还有?”
“有的,”映棠不知想到了什么,又补充道:“伯母愿意帮我,我又如何能小气,既然是三姐姐的亲事,我与她相交一场,也想为她添一份彩,回头便叫人送来,还请伯母切勿同我客气,只当是我赠与三姐姐的。”
映棠忍不住又打听道:“不知与三姐姐说亲的是哪户人家?”先问上一句,等方大人得空,找他打听男方情况,想必这些事情,他们京中子弟之间应该最为了解。
程夫人当映棠是半个女儿,也不遮掩,径直就说了出来,“荟春巷迟家,家中也是世代为官,听闻那家的公子原先也是定了一门亲事,只是女方病故,便就此耽搁下来了。”
荟英巷与荟春巷比邻,看韩霁与迟沂二人的关系,想来这迟家便就是迟沂家中所在。
天下之小,巧合无处不在。
若当真是迟沂的话,映棠觉得此人待友真诚,且听韩霁的意思,不仅办事凌厉,为人还十分仗义,可若是用她的眼光来看,在日常相处中,还是太冷了些。
毕竟这做夫君可和做挚友不同,同床共枕的人,还是知冷知热些的好。
全看程若姀如何看待。
映棠便问:“程姐姐可知晓此事?”
程夫人摇头道:“明日维今与二姑娘相看,那边也会叫上迟大公子过来,我先替若姀瞧瞧品貌,再与她讲清此事。”
若真是迟沂,相貌上确实没得挑,也是个英武高挺的郎君,虽行杀伐之事,却一副儒生面貌,除却那副沉稳肃然的表情,映棠觉得只要他愿意换身儒雅常服,也能迷惑一二。
这般说来,明日相看的可就是三户人家,两对才子佳人。
映棠思量着既然要说两门亲事,这茶就该更为讲究了,于是提议道:“茶行还有今春的栖红,只是品质不如贡茶,但拿去做礼还算体面,只是临泉雪芽的数额不够,那就换作怀园清赏,回去后我便着人准备,晚间就送来。”
程夫人摩挲着映棠的手,感念道:“烦你费心了,”她叫人备了席面,说要好好招待一番,邀映棠去后院花厅,“托人打听也需要些时候,你就在此处用了饭,若姀昨日闹着要吃三和鲊,我才叫厨房准备了,你许久不上家里来,都没人给我做饮子了,日后得空常来坐坐,我拿你做女儿,自来随意些。”
自从程知府外放,京中的老宅已是空置许久,花厅里零零星星种着点花,程夫人闲来无事,一边介绍品类,一边向她询问做香花饮子的步骤,还打趣道:“我这回学了,下次就请你过来尝尝我的手艺。”
映棠听得心惊,赶忙找借口含糊过去,“伯母的手艺我哪有资格见识,过段日子茶楼出新饮子,我提前送来求求伯母的意见,近来怕是不得空了。”
程夫人说哪里,又问道:“明日你可得空?”不待映棠回答,便又抢着说道:“楚家麻烦不浅,咱们但求稳妥,你明日可随我一道赴宴,这文国公府的宴席,可遇不可求,你合该随我去见见世面,届时托一托文国公老夫人的面子。”
映棠忙说不好,“以我楚家身份,恐怕入不得这等宴席。”
程夫人却说不必在意,“文国公老夫人并无门第偏见,况且你是以我义女身份随我赴宴,旁人哪有理由阻拦,”她一边劝着,扭头瞧见程若姀的身影,忙止住话题,低声道:“万事有我呢,安心随我便是。”
那头程宴也过来了,映棠上前见礼,
待听得人说,案子是在官家面前挂了名的,随意走动不得,便知程夫人所言有理,只好应下。
饭罢归家,程夫人又派人塞了衣物首饰,映棠将茶叶备好送去,琢磨起明日赴宴的礼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