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烤百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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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越往北行雨季越淡,脱去江南烟雨朦胧的雾景,比之而来的是越发辽阔的天与地,马车行至终南山以北,转西道并入卉县境内,足足绕了三日有余。

    方元提起马鞍上的水壶,仰头灌了几口,将干枯的嘴唇润润,顶着凉风注视着前方驶来的三驾马车。

    马车前熟悉的人让望眼欲穿的方元不由振奋精神,一扬马鞭当即奔了过去。

    赵三向后打了招呼,马车里的人纷纷探头出来,遥见方元风尘仆仆赶来,赶忙叫停马车。

    方元来不及打完招呼,飞身下马跳入韩霁马车内,疾声道:“司里出事了。”

    他大喘着气,费力压了压,又先扭头掀开帘子,让马车先走动起来,到卉县县门口停下,马儿知晓主人在车上,自觉随着马车前行。

    韩霁问道:“可知是出了什么事。”

    方元收拢帘子,特意往里挪了挪,压低声音道:“之前陆县的事传入司里,由指挥使密报官家,不知何故消息传了出去,第二日早朝御史纷纷上奏严惩,官家生疑,着制勘院推勘,人已经去了陆县。”

    “可是人有何问题?”推勘官员一行以皇命为准,可越地方法度独立办案,自来在人选上极为慎重,但唯今朝廷少有中立之派,所派法官必然派系有恙。

    方元叹息,点了点头道:“法官是李尚书门生,李尚书有一女嫁与楚州兵马司张怀,大人之前在船上遇袭一事,虽无证据指向张怀,但此次推勘,于我们而言恐怕难办。”

    自来沾亲带故一家言天下,张怀密涉私盐案,作为亲家的李尚书与之交往过密必定脱不了干系,此次推勘官员为李家门下,若当真敢蒙蔽官家,怕是难以应付。

    难就难在推勘官员明面是皇帝的人,谁也不敢打这个脸,他们一旦说了谎,就不异于承认官家错信,被人蒙蔽。

    韩霁想通关窍,赶忙说道:“推勘尚需时间,就是准备伪证也要赶在我们之前,他们必定会想方设法将我们拦在京城之外。”

    方元回道:“迟沂已经去了咱们遇袭的地方,追查张怀罪证,并放出消息,说咱们往峡州去了,几名兄弟已经往那边过去,先暂时将这边蒙蔽住,等咱们秘密回京。”

    “此番专程绕开应天府,便是怕被人困于府城,如今看来,这卉县也需避开,”途经各大城门,皆需路引为证,一旦被认出身份,此一行必然凶险万分。

    方元翻来地图,圈出卉县地界道:“卉县这一带北出只一条官道,天堑难避,除了入城别无他法,”他从怀中掏出几份路引来,挑出一份递到韩霁面前。

    路引是迟沂那边提前准备的,专为秘密办案而作,手底下的制假师傅一路随行,随时准备。

    “路引是借了楚大公子的身份,迟沂说人多好避祸,只是要看楚姑娘那边的意思,”之前韩霁便是借用楚大公子的名号在寿州办案,此番再用,反而隐蔽不易被察觉,韩霁仔细检查着路引各处,惊觉这制假师傅手艺高超,竟然与真的一般无二。

    韩霁收好路引,让驾车的护卫往前打了招呼,再下车走到马车边上,隔着帘子喊了声楚姑娘。

    映棠掀开帘子,韩霁便将那路引递了上去,翻来一瞧,自然是什么都懂了。

    里头是自家兄长的名字,他要掩盖身份,想必是为了案子。

    映棠合上路引,复又递回去,转头朝陆鹤吩咐道:“你将后面马车的灯笼取一盏,挂到他们马车上去。”

    一驾马车两个灯笼,通常也只挂左边那只,取下右边的挂上他们马车,那上头有楚家的标志,这般看起来更添几分真意。

    于是乎,除了顶头那驾马车悬挂两盏灯笼,后面两驾,各自只挂一盏灯笼,看起来确是一家无疑。

    “多谢。”

    韩霁托手行礼,迈步回了最后一驾马车,又将其他路引分给几名护卫。

    马车在卉县城门边停下,排着队随人群入城,平安度过巡查。

    陆鹤等人寻了一家客店,韩霁上前低语几句,叫他省掉他们几人的房间,他们必须在关闭城门前从北门离开,如今事有变故,需要提前离开。

    陆鹤转头向映棠征询,映棠瞧着韩霁与方元二人严肃的神色,深知事急不可耽搁,当下带人退出客店。

    “此番北上还需过几道巡查,韩大人此时与我们分开,反而惹人怀疑,既然如此,咱们现在就在城中采买些赶路需要的东西,干粮、衣裳、被褥都要准备,继而立即出城继续赶路就是。”

    映棠吩咐众人去采办,又拉着韩霁往成衣店去,不仅是韩霁,陆鹤四人与护卫都重新置办统一服饰,而方元则以义兄称呼,同韩霁制了类似的衣物,美曰其名临时的班子好唱戏。

    众人换上新衣服,将采买的东西送到中间的马车里放着,便匆匆出了城。

    马车在天黑时赶到一处避风山壁,马车背靠山壁停靠,中间留出空子来,陆鹤架了篝火取暖,预备在此歇息几个时辰,等天亮了出

    发。

    白天尚且暖和,入了夜天就渐渐凉了,酒壶吊在篝火旁,烫得热乎乎的,之前买的炊饼被插在削干净的树枝上烤,两面微微焦黄,麦香随之散发。

    映棠不爱喝酒,可也不敢在夜里喝茶,省的激了劲儿睡不着,就学着他们吊了一壶水,将水烫热了喝。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功夫,映棠伸手去取水壶,突然斜刺里伸出一只手来,将水壶提过去。

    韩霁用帕巾包紧水壶,确认不会有漏出的空隙,才递了回去,“水壶烫手,用它包一包,掀开盖子记得吹一吹,小心被热气蒸伤。”

    荒郊野岭,难以就医,万事都该谨慎些。

    映棠接过水壶,捏着那一层层包扎严实的帕巾,闻言点了点头,掀开盖子依法吹了吹,才缓缓入口。

    她水壶挂的远,热的慢,温度不算高,映棠仍旧是慢慢喝,时不时吹一吹。

    夜里起了风,篝火里的火星子像荒原掀起的沙子一般随风激荡,热浪一道一道吹来,映棠取下薄毯,放到膝盖前烤着,一来挡一挡灼热,二来也能保暖。

    众人忙着把酒言欢,挤在一处逗乐,映棠这边便一时清冷下来,她瞧着那处的热闹,时不时的还跟着笑一两声。

    韩霁屈膝下蹲,在映棠身边坐下,递来一只牛皮水袋,水袋里装着热水,既不会烫手,还能充当暖手的汤婆子,“水先不要喝,暖一暖手。”

    方才给映棠包水壶的时候,韩霁便想到这招,故此特意用水壶热了水再灌到牛皮水袋里,水袋保温,捂一个时辰也不至于叫人喝凉水。

    韩霁往前挪了挪,将外头的风挡住,扭头见映棠捧着牛皮水袋,脸蛋被火烤得红扑扑的,不由有些愧疚,“往后几日,恐怕都是这般风餐露宿,下一处镇子,还是去客店歇息一晚。”

    映棠望着燃烧的火焰,只觉暖和,柔声说道:“从前父亲带着我与母亲出门做生意,也是这般场景,大家一起围着火堆,热热闹闹的把这一夜过去,遇过山匪,也遇过落石,遮风避雨的房屋下是一晚,幕天席地的星河下也是一晚,其实都没有什么区别。”

    她拿起水袋朝韩霁晃了晃,听着里头水流激荡的声音,又笑道:“再说有这样好的汤婆子,如今又不算最冷的时候,趁着机会多赶赶路,早日入京城,也早起心安。”

    人只要温饱尚足,其实多余的那些,都是锦上添花,对映棠来说,这样宁静的夜晚,便是赏赏景,也是人生乐趣,多少人风餐露宿,是过着忍饿挨冻的日子,这样的生活,比什么都残忍,却也随处可见。

    火堆旁的土堆里,被映棠埋了百合,她一边说一边拿棍子戳开土盖,用手帕裹住手把里头的油纸包拖出来,里侧的纸包燃了半截,不过这里头还包了山壁上垂下的葛叶。

    卉县的街头,农妇们挂着竹篮,卖的最多的就是这百合,这一带百合多,现下应季,这些形似莲团,与蒜瓣无二的果实,往常多用作与荤物相配,口感绵软,偶有脆嫩的,更多几丝清甜。

    映棠是在成衣店旁的街口遇到的,妇人提着篮子沿街叫卖,她看拿妇人可怜就尽数买了下来,不知道如何用作菜里,一律先烤了试试,她方才拉着见夏悄悄试过了,只是想着这百合若能用在冰沙里,当是不错。

    百合闷在火堆里烤,不消任何调料,吃起来便是甜软无比,她将发簪擦干净,用来拨开葛叶,百合熟透了都瘫软在里头,映棠依样学样,隔着帕子把最几层的葛叶提起,放到一侧准备的茶盏上。

    她叹了一声,又笑道:“虽然有些暴殄天物,但总算是成了。”

    映棠将茶盏端到韩霁面前,抬手请他先试,“大人送我汤婆子,我也还个礼。”

    葛叶有些大,垂到盏子两侧,将这饶州来的名盏遮了个七七八八,映棠眼不见心不烦,还是忍不住悄声提醒韩霁注意着茶盏。

    捧着这么一盏别致的烤百合,韩霁既稀奇又好笑,也不知映棠什么时候背着人偷偷做的,竟半点没叫人察觉。

    感味着热汽扑鼻而来的幽香,韩霁捻起一瓣品尝,头一回接触百合,因并未添进香料,原有的清甜中微微泛涩,越是咀嚼越发的甜起来,韩霁点点头,赞许道:“名家出手,且有名盏托衬,果然不同凡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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