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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影阑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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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幕降临,只余西方天际的一抹微光,描摹山巅。

    人影绰绰约约,从远处走来,推开院落后门,沿着屋檐下的灯笼一步一步缓缓行着。

    白墙每过一段就有一道菱形木窗,嵌在墙内,对应墙两边的风景,绿竹掩映下,楼阁上的黄灯笼把光泄进竹叶间,传入木窗另一边去。

    莲步轻移,从白墙边上走过,旁边的人隔着白墙并行,视线从白墙到窗外的映棠身上再到白墙,周而复始,光影亦在他脸上时隐时现。

    映棠轻声问道:“一路上,可还平安?”

    韩霁的声音从木窗那边传来,“还算安稳。”

    待映棠走到下一扇窗前,又继续问道:“你同方元他们分开了吗?”

    隔了一阵,那头传来一声嗯。

    看来这次的情况有些复杂,映棠垂下眼眸不知该如何开口,只得继续往前走,透过一面又一面的木窗,借光影打量韩霁。

    不算疲惫,也像是没有受伤的样子,这样也挺好,至少人平安。

    她开始忧思起来,原以为此次北上不宜再与韩霁同行,担心会妨碍朝廷公务,现下迟大人和方元忽而改道别处,先前预备等他们一行过来会合后便自行带人北上,如今韩霁既与他们分开,想必是定好打算的,她这时候开口,反倒添乱。

    默默往前,一直到白墙尽头,映棠转身与韩霁相对,方才光线被遮拦,未来得及看清,如今离了这道墙,映棠才注意到,韩霁手上还拿着那截桂枝。

    桂花的季节过了,枝叶间早没了桂花的影子,午间遇见客店掌柜家的小儿子,便托他到镇口等人,他问有什么醒眼的东西可帮着对方认出他来时,映棠扭头撇间那棵桂树,便临时起意。

    即便没有认出来,韩霁到了云祥镇,只消打听打听哪家客店有人入住便是,这一带不算繁华,往来客商极少,寻一寻生人并不难。

    将那截桂枝拿过来,映棠笑道:“天色不早了,先进去用些饭菜,补一补元气。”

    一日奔波,最宜一餐饱饭来的实在。

    热水舒缓,热饭暖胃,映棠两样都托掌柜备下了,韩霁入了客店,一应俱全。

    未免刺激肠胃,映棠只点了几样家常菜,大鱼大肉的一概免去,倒有一道滋补浓郁的鸡汤,映棠特意吩咐见夏准备的当归一类药材,称好份量送到后厨去。

    映棠到后厨时,瞧见一盆石子大小的田螺,听说是从云溪一带收来的,虽个头不大,但图个新鲜,就加了这道菜,正巧韩霁还带了几名护卫,说不准就有好这一口的。

    田螺肉送上桌来,众人各自夹了一筷子,韩霁吃不惯这类壳肉种类的美食,又见护卫们喜欢,就往那头推过去。

    其中一个护卫嘬着田螺,见状不忘起身拱手行礼,这些本是他自家带过来的护卫,都是亲近人,韩霁摆摆手示意他们随意些,还请掌柜的打了一筒清酒过来,叫他们配着田螺吃,以作犒劳。

    那护卫一口嘬田螺,一口咽酒,滋味上头干脆拦住了掌柜,指着一碟子田螺道:“这田螺个头小了些,掌柜从哪里弄来的,可是本地抓的。”

    掌柜忙说不是,“是云溪收来的,离得不远,就在往北一点,这田螺啊,清明前的最好,个大肉肥,在往后些个头小一些,但产得多,一直到秋末都有的吃,现在已经是到了田螺最少的时候,近些日子就越来越难找了。”

    这田螺入菜算是新近出现的吃法,早前只知有水的地方容易生这些个园壳形貌的东西,抓鱼抓虾都不见得捡一把,后来也不知是谁见这田螺数量多又容易捡,就试着弄回去做菜,可谁知这里头的肉是个吃沙子的,一口下去便要不住的往外吐,琢磨着琢磨着,渐渐就想出些法子来,让这田螺自己把沙子吐出来,省得人忙活。

    那护卫跟着韩霁一路办案,偶然吃到这田螺,因也是常吃田螺的人,懂些做法,便想到以盐去沙的法子,忍不住打听道:“你家这田螺去沙倒是干净,这年头盐价不低,也舍得下这样的功夫。”

    “那倒不是,”掌柜摆了摆手道:“寻常做菜都不够,哪里会舍得用来给田螺去沙。”

    韩霁嗅到名目,也忙打起精神,先前还有几分松散,这会子突然严肃起来。

    掌柜说道:“去沙的法子多的是,且先将这田螺清洗干净外头的泥土脏物,用那米泔泡一阵,便也就吐出沙子来了,若是心急,在水里撒些永春老醋也是可以的,现今用盐去沙,一道菜的价钱还不见得回个本。”

    总之就是让那田螺脱离它习惯的环境,它受了刺激,自然就吐沙了。

    “如今这盐价确实忒不厚道,”护卫与韩霁交换眼神,忙顺着去套掌柜的话,“每回去盐店里头,都恨不得掂量掂量手里的钱袋,就怕它有去无回。”

    一提到盐价,掌柜如同开了话匣子,怨气如滔滔江水而不绝,“听说是朝廷的盐被人倒出去了,价钱比朝廷定的低,品质更是不差,只可惜我们这等小老百姓就沾不到这种好

    处,有门道的都是去买私盐了,谁买朝廷的盐,这朝廷的盐不够,价钱又不肯多让让,咱也是只有认了这倒霉。”

    “盐价若是肯降下去,哪有私盐的赚头,我听说楚州那边都抓了不少大官了,这是吐也该让他们吐了,可我前几日上盐店里头去,竟是一文钱都没降,”掌柜心有不忿,替护卫们斟酒时,一连叹了好些气。

    上层折腾,苦的都是小老百姓,韩霁听着掌柜对盐价的不满,心里格外沉痛,他抬手缓缓抚上胸口,那里头贴身放着三州倒卖私盐的官员与商人名录,以及发觉的各类倒卖手段。

    他心知只有将这些证据平安送入京城,私盐一案才能真正有突破,副使贪腐在前,韩霁不敢指望信鸽能成功送达,万一中途被人截获,名单上的人提前暴露,京城里的人怕是要提前下手,以绝后患。

    韩霁有了猜测,便更加不会信京城里的人,只是仍旧抱有一丝幻想,希望是自己猜错了,希望不会是那个人。

    那个在他心里,最为磊落且心怀社稷苍生的人。

    韩霁安慰道:“私盐案闹了许久,想来不久便能平息下去,届时盐价自会下降。”

    掌柜冷哼一声道,“这各行各业都有管束,朝廷更是专设盐业,他们是压根没想着咱老百姓,我看都是酒囊饭袋,不惜的指望。”

    桌上坐着的大多与盐案有关,更有掌管盐案的判官,掌柜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一席间骤然沉默下来,各自不敢开口。

    就怕掌柜再说出什么难听话的来。

    说到底,掌柜的说的也算实话,韩霁久困盐案,即便追回那批私盐,如今也不能重回盐仓,只因阻碍太大,路途荆棘,尚且还留在暗处,老百姓买盐难,仍旧未能解决。

    映棠带人端着鸡汤出来,偶然听了几句,心知掌柜苦楚,趁众人沉默之际,赶忙打起圆场,“这盐价如何,咱们终归是做不了主,提起这话反倒坏了兴致,我这鸡汤滋补,正适宜给诸位泄泄火,不若评一评,是掌柜家的田螺好吃,还是我这鸡汤更暖胃些。”

    她亲自入席,给韩霁盛了一碗鸡汤,韩霁愣了愣,调羹就被递到眼前。

    掌柜是个直肠子,情绪来的快去的也快,闻言忙说:“我这些都是乡野小菜,上不得台面,姑娘想必是见过世面的,这鸡汤小店当真是不敢比的。”

    映棠只说:“凡入口之物,有人喜欢,就自然有它好的道理,只要做菜的人尽了心,就是一道好菜。”

    掌柜听得糊涂,只好跟着附和两句,映棠接着点菜的由头,要他如后厨再加一份田螺来,将掌柜支了过去。

    映棠专挑当归下手,韩霁碗里除了鸡汤便是当归一类的药材,仿佛不是来喝汤的,倒像是喝药的。

    不过这鸡汤的滋味甚好,初入口中便百转千回,一层又一层滋味袭来,可以品见里头各种食材的味道。

    汤从中午就开始炖上,满罐水进去,熬下去大半截,食材分批下进去,精华都在里头,鸡肉中途提走,拆分骨头再回罐子里熬煮,多出来的鸡肉撕开了与稀粥混在一起,可谓物尽其用。

    这时候韩霁喝着鸡汤,映棠便又塞了一碗鸡丝粥过来。

    她一句话未说,可韩霁每每开口,映棠都会用东西堵住韩霁的嘴,不为别的,只是叫他先吃一顿饱饭,至于其他的,过后在论也不迟。

    护卫们不敢抬头,一开始只是低头吃饭,后来觉得桌上氛围太安静了,就纷纷端起面前的菜往旁边桌子挪去,唯一不带犹豫顺走的,就是那两碟田螺。

    韩霁腹中微胀,心有余而力不足,放下碗筷时,更是长叹一气。

    映棠扬起一抹浅笑,抬了抬下巴,示意韩霁将鸡汤给护卫们挪过去。

    这鸡汤炖的多,总不能浪费,还有桌上剩下的菜,都干脆送过去好了,护卫们不敢劳烦韩霁,在他送了汤过去后,自觉过来挪菜。

    映棠起身取帕子擦了擦手,转身默默上楼,待韩霁回头寻人时,映棠已上了半层楼梯,腰间玉佩随步伐垂挂身侧,下头还坠了新的流苏。

    快步追上,韩霁随映棠上到二楼,听见映棠指着里侧的一间房道:“掌柜替韩大人备了水,大人洗漱好,就早早歇息吧。”

    “多谢。”韩霁眼落与玉佩上,闻言缓缓开口,抬眼见映棠似笑非笑的望着他,便也轻声同她道安,“早些歇息。”

    映棠嗯了声,微微向他福身,继而推门进了屋子,韩霁在外头停了会儿,等到里头熄了灯,才抬步回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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