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寿州尾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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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元抹完眼泪,狠狠缓口气,悲痛从面上一扫而空,又从盘子里抓了只鸡腿,一边往嘴里塞一边含糊道:“赵大人也知道,我也是公务繁忙,如今正要回京,这不是想着买些东西到韩府报个信,好歹我也在韩大人手底下待了一场,全个心意。”

    赵涪举着酒杯的都再三抖动,强行压下鄙夷的神情,心说这小小勾覆官,官不大野心倒是不小,上司出了事连装样子都如此敷衍,可见是个忘恩负义之辈,说不准一早就等着人给他腾出位置。

    只不过盐案的判官没了,对他们而言只好不坏,私盐的事可以往后拖一拖。

    方元估摸着赵涪多半是信了,再接再厉又添了一把火,他先是长叹一声,继而开始哭诉,“唉!可叹如今这档子差事,就压在我一个人身上,说起来就凭我这官位,赵大人的宴我是万万没资格过来的。”

    他想说:我一个人追查私盐,有心无力,正是钻空子的好时机。

    赵涪忙说哪里哪里,叫人替方元斟酒,“这做官都是一步一步熬上去,方大人如此年轻,未来大有前景,只是屈居在小小的盐铁司里,着实屈才了,不若让方尚书替你筹划筹划,”一面佯装安慰,一面心里起了盘算。

    方元捏起酒杯,朝赵涪敬酒,状似有些无奈道:“我倒是想自己闯出一番天地来,奈何奈何,事与愿违。”

    这赵涪有一茬没洗茬的找他聊天,一时半刻估计也脱不开身,方元干脆就顺着他的话往下接,正好套套话,赵涪不过是占了皇亲的名头,还是隔了不知多少辈的远房皇亲,本也不过是个日日寻欢作乐的庸才,他们来了寿州多日也不见他派人跟踪,正当私盐收缴的消息传回京中即将启程之际,忽然开了窍,想也知道是背后来了人。

    私盐一案牵涉众广,数名官员落马,唯独京中一派祥和,如今盐监官和张敬远都被皇城司押送,只待回京,与之相关的吏部、转运使司等众多部门都将收到牵连,各地知府知州或许也会调动,乃至从新分派新的监察班底,这对朝廷来说,都将是一场巨大的波动。

    小虾可躲,大鱼遭殃。

    金安寺出了纰漏,赵涪作为一州知州,难辞其咎,寺内的驻守私兵已确认为赵涪手下,迟沂担心其会奋力反扑,已呈报入皇城司,由侍卫就地正法,留下唯一人证带去京城。

    手下分三队返京,南境的察子被传信召回,负责掩护押送队伍,用以迷惑敌人。

    赵涪罪名证实,却不自知,满心以为自己尚可挽救危局。

    方元暗喜,想着赵涪是过惯了舒服日子,不知畏惧为何物,当即举杯痛饮,“我如今要回京复命,料想再难有机会南下,趁着今日这般机会,下官当是该好好敬大人一杯。”

    说不准,这还真是赵涪这辈子的最后一席酒呢。

    他站起身来,身形摇晃脚步飘忽,一把夺过侍从手中的酒壶,高举往杯中淋,大部分都淋到了手上,他举起这湿了底子的酒杯,高呼再敬大人,仰头一饮而尽。

    其实拢共就喝了一杯酒,但方元愣是展现出痛饮满壶的气势。

    赵涪见他是个没心眼的二世祖,脑子里迅速将之前收到的密信过了一遍,当即认为那里头说的私盐场被劫一事与方元无关,但金安寺毕竟与他有关联,如今方元被牵制在此,那头自然空出缺来,赵涪连忙朝贴身护卫附耳几句,让他带人扮作山贼速速赶往金安寺处理麻烦。

    心思写在脸上,赵涪也难得装下去,立马换了副面孔,便也舍了那点子客套,只说:“方大人何必如此客气,我这府上别的不说,美酒并美人可是寿州一绝,今日索性敞开了陪你。”

    这便是要下套了,方元扭着步子笑道:“方某也跟着赵大人享一回福。”

    方元打量着那护卫闪出门去,心下冷笑,若说以那金安寺的私兵给赵涪定罪,还能被人说一句诬陷,这贴身护卫若自投罗网,反倒是神助。

    赵涪要演,哪里比得过他来,方元丈着醉酒的名义,让那些被赵涪塞过来的美人陪他玩捉迷藏。

    红布蒙住美人的眼,方元就开始满场胡跑,逢人劝酒,一则是为了迷惑赵涪,二则是实在忍受不了香粉的气味。

    纯当过把纨绔子弟的瘾,方元高举酒杯撒向四周,酒香淋在人身上,氤氲酒气。

    等跑累了美人们围上来,方元暗叫一声不好,忙说玩累了闷得紧,把美人们轰走,又借口说要听曲儿,赵涪只好让管家去请乐坊的乐师,一来二去耽搁上不少功夫。

    赵涪不敢动他,只能花了大力气绊住他,只要那头得手,就不怕方元不低头妥协,赵涪以为方元无能贪功,丢了物证亦是大罪,只能任由他摆布,殊不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道理,才是恒古永恒。

    方元在心里骂了无数回人,想着自己简直亏大发了,用脚趾头想也知道赵涪再打些什么主意。

    一场戏,做了整整两个时辰,仿佛没有止境,直到一声巨响惊动整个赵府。

    迟沂抬脚踢开赵府正门,

    右手把刀信步入内,挥手召手下守住大门,将栓门小厮一把提到跟前,“去同你们家大人通个信,就说我请他到皇城司里做客。”

    他如杀神一般的气势席卷汹汹,从暗牢送走人证又赶回金安寺伏击赵涪手下,来来回回奔波,玄衣纳色,但浸染的鲜血未干,散发着浓浓锈味。

    小厮吓得腿软,支支吾吾的说不出话,半爬半跑的往宴厅逃去,高喊道:“不好了大人,外头有人闯进来,说……说要请大人到皇城司做客。”

    冷不丁被这一句话唬住,赵涪不愿相信,忙扭头去看方元。

    却见那席上的醉汉一眨眼的功夫,不仅目光清明,还正似笑非笑的举着酒杯,做出庆贺的动作。

    赵涪顿时浑身发麻,踉跄着瘫坐下去,一脸的难以置信,“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人呢?人都死哪去了?”

    整个宴厅都是他咆哮的声音,方元也不搭理,挪了个舒服的姿势歪着,准备看一场好戏。

    迟沂一进门就瞧见了幸灾乐祸的方元,对方撇了他一眼,丹唇未启酒嗝先闻,“你怎么来的这么慢,我可真快演不下去了。”

    屋子里闷着酒气,更有一股讨人厌的香粉味,迟沂挥手扇了扇,凝眉朝方元点了点头,“小鬼难缠,耽搁了一阵。”

    顶着赵涪难以置信的眼神,迟沂抽出长刀随意从地上捡了一件披帛,边擦边往旁边让出一道空来。

    手下上前把赵涪从席上提起,架着胳膊把人拖出去,赵涪挣扎着,双腿向后不断踹着,“我乃朝廷命官,又是赵氏旁系,无凭无据你怎可对我如此无礼。”

    迟沂劈刀扎在赵涪脚踝边上,往旁边逼了逼,“皇城司请人做客,还没有听说过有请不去的人,除非——你这双腿不想要了,我或可帮赵大人剁了,让你在府上多养几日。”

    赵涪哑声,被人拖到院中,派去金安寺的贴身侍卫并一众手下正被人捆住押解院中,粗衣打扮,依着赵涪的意思假扮山匪行事,如今灰溜溜的被人按在院子里,反倒真有几分失势山匪的样子。

    李侍卫抬头,眼见着赵涪从他眼前被人拖过去,愧疚不已,只能以头抢地久伏不起。

    赵涪自知失势,心凉了半截,悲声哀道:“我可是皇室旁系,皇室旁系啊,”花无百日红,有些辉煌过了年岁,也是落日余晖,止于往昔。

    “赵大人,这京城里头的水,早就不是你当初离开的那一池水了,你远在寿州享福做乐,竟也糊涂到想跟着搅弄风云,”方元提着酒壶从宴厅走出,望向远处那一缕残阳,斟酒淋落青石地板,惋惜道:“可叹,为他人做嫁衣裳。”

    比起之前的那几杯酒,这一盏抛却虚情,唯一真心实意。

    不动手,无外乎丢官罢职,尚且能留一条性命,可赵涪高估了自己的能耐,偏偏动了手,皇城高远,此一去就不知生死何依了。

    赵涪无望垂目,悔泪奔涌,由人套上枷锁塞入暗车里,再不挣扎。

    这暗车由精铁打造,除了顶上泄出的一道气口,四面紧闭牢固,专程用来押送重要犯人,以免途中被人劫杀,除非赵涪想不开自尽,否则无人能伤其性命。

    迟沂把住铁门将人送入之际,不忘提醒一句,“大人活,家眷可活,我有言在先。”

    赵涪人在暗处,闻言缓缓点了点头,他惜命,也得顾及子孙后代。

    迟沂合上铁门,亲自上锁,吩咐侍卫们先行押送去应天府。

    方元跟上前问道:“韩大人那边可成了?”

    “成了,算算时辰他该到了,你走忠义县直入京师,卉县境内应能追上。”

    收缴上来的私盐,原定应该送入寿州官盐仓库,收归朝廷,但赵涪立场有疑,私盐入内恐怕只会继续流出,只能先藏于某处,先回禀京城再做安排,押送进京更易出问题,当务之急是名单和证据必须安全递上。

    韩霁将私盐暗藏于献园,借皇城司查封掩护,并留人看守。

    而他则转道南下二十里,走水路密返寿州码头,与事先联系的程之颂汇合,乘坐程家马车出城北上。

    五个时辰过去,韩霁南来北往一遭,已是身心俱疲,手持地图研究,估算着时间,韩霁选了距离最合适的云祥镇。

    赶着最后一丝金辉,马车终于赶到了云祥镇,镇口的牌楼下坐着一名布衣少年,头插桂枝,正打着瞌睡。

    韩霁轻笑,让车夫过去叫醒了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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