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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桩旧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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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盲婚哑嫁中最易被人提及的是人品,最易被忽略的也是人品,媒婆夸赞郎君们是个顶个的好,长辈口中也只有可堪托付一说,等姑娘家揭了盖头一瞧,人前人后两样的大有人在。

    乡间田野的村夫,念了两句书便是能识文断字,诸如此类,姑娘家嫁夫家就好比撞大运,若当真择了一门好亲事,论说也是姑娘的福气,决计是往丈夫身上添彩。

    映棠在这上头吃了一回亏,却反而庆幸,像这般从头再来的机会,难得被她碰上了,自然要好好打算的。

    见夏一路上瞧过来,不是不懂,倒为自家姑娘这番决心所折服,只是心有不忍,便仍旧开了口,“姑娘与韩大人之间的情意,奴婢是瞧在眼里,只是有些心疼姑娘,远嫁京城,可当真又舍得吗?”

    映棠笑道:“尚未到谈婚论嫁的地步呢,我如今要先前往京城,我与他的事,总要问过父亲才好,虽说韩大人已去信京城托韩家老夫人准备聘礼,可成亲一事哪有这般容易,这成与不成的另说,我只是不想辜负他这番情意。”

    “我怎么听着这话,觉着姑娘对这桩……并不抱什么希望,”见夏揣摩不准映棠的心思,一时有些看不透了。

    映棠将她手中的扇子拿过来,转手替她扇了扇,闻言有些哭笑不得,“若我成竹在胸,最终却反落得一场空,叫我如何自处,倒不如随遇而安,守好自己的日子才最重要,当年姨母就是吃了这样的亏,难不成我还得重蹈覆辙?”

    说到这里,见夏方才恍然大悟,原来自家姑娘这是要将期许放低些,要将这份姻缘作锦上添花,而非雪中送炭。

    说来那胡家姨母的前车之鉴摆在那里,至今想起来,都叫主仆二人叹惋,映棠这厢提及,倒叫见夏想起一桩旧事。

    原也就是五年前的事,胡家长女与夫家合离大归,无意间结识了告假省亲的敷文阁直学士林鉴开,便不顾家人反对携女儿随其北上二嫁入京,胡家是皇商出身,富甲一方,胡家长女虽是二嫁,却也有丰厚嫁妆,京城半数的香粉铺子都在其名下,彼时胡氏既有官夫人的气派,又有豪商底蕴,不知羡煞多少旧爵人家的夫人。

    而林家书香门第久负盛名,世家子弟多在林家学堂求学,说到底门第确实悬殊了些,胡家沾了亲也将族中小辈送过来,指望着熏陶一二,一来二去便结识了不少世家公子。

    日子也就这般顺顺当当的过了一载,那年胡氏怀有身孕,邀小胡氏进京,映棠就随母亲上京,约莫住了半月,开国郡公家的嫡子与林家继女,也就是映棠的表姐被传私会一事,闹得沸沸扬扬。

    为保女儿名声只得尽力促成这门亲事,开国郡公家不肯提亲,开口便要胡氏名下五间香粉铺子,没想到胡氏前脚送了铺子过去,后脚御史就参了林鉴开,林学士从贿赂同僚到治家不严细数罪名,开国郡公更是横踩一脚,迅速为嫡子定下一门亲事。

    林家彻彻底底成了笑话,所谓墙倒众人推,各类流言蜚语层出不穷,连街头巷尾里的闲汉们也嚼起舌根来。

    他们一面嘲笑着林鉴开贪慕财富,找了个二嫁的有钱夫人,一面讽刺胡氏老蚌生珠,想母凭子贵攀附豪门,这里头最难听的无外乎是提及林家继女,将一些莫须有的污名安在她头上,有说她借学堂求学勾引名门公子,更有说亲眼瞧见她引开国郡公嫡子入闺房的。

    彼时映棠正在林府陪同表姐,不堪入耳的谣言日日传来,眼见着表姐哭干了眼泪也无济于事,母亲劝慰姨母带表姐南下避祸,将香粉铺子转卖,改做其他生意。行装都备好了,林家族老突然登门逼姨夫林鉴开休妻,表姐心气郁结顿觉无望,映棠寻过去时,人已跳了湖,胡氏因此事大受打击,连同腹中胎儿相继离世。

    这事就如同一根刺扎在她心上,也是头一回让她觉得,女子在世上活一遭,殊为不易。

    正如外祖母当年劝道,姨母若是合离后拿着嫁妆经营,也是一世自在,可既然一意孤行北上二嫁,理当低调行事。这权与财聚到一门里头,本就招人嫉妒,姨母不仅毫无防备,反被人牵着鼻子走,可她终究无辜,是那景秀都城里的人心太暗,留不下纯粹的人。

    自那以后,那些与商户联姻的人家日渐被聚拢一处的旧贵族们排斥在外,嫁入官门的商户女子或被休弃或合离,商户子弟想通过科举改换门庭,更是难上加难。

    其实映棠一直想不透,姨母一家缘何就遭了这么一桩劫难。

    她若嫁与韩霁,处境必然好不了多少,端看韩家人的态度,更在于她自己,守得住自己的心。

    想到这里,映棠从荷包中拿出一片银杏叶,轻轻放入见夏手心,“我与韩大人无论走到何种结局,他还会是他,我也还是我。如今反倒是你,过了腊月便十七了,我若再不给你做做打算,旁人该说我刻薄,究竟是我给你指一户人家,还是你自己选,也该做做准备了。”

    银杏叶,赠与有情人,映棠离开时特意探身摘下两片,如今分下一片给见夏,意在点拨她的心意。

    见夏心

    怡陆鹤,映棠一早便发现了,可这丫头除了烟霞镇那日急了一回,近来越发矜持起来,映棠思虑着是该给陆鹤分些担子出去,让他也闲一闲,好好考虑终身大事。

    映棠劝道:“不日就要出发去京城,你二人若心意相通,我便带着他一道进京,若不是,你觉着羞于见人,我就将他留在茶宴居掌事,茶宴居本就需留人打理,至于人选也总要从他五人中挑一个。”

    也无非就是陆鹤和程安之间留一人,见夏若能与陆鹤互通心意,留下的自然就是程安了。

    见夏抚摸着叶脉,赫然道:“姑娘可真会打算,怎么着都不亏,倒难为人程二哥了,听着怪身不由己的。”

    程安头脑灵活,是块做生意的好料子,映棠有意培养他,留在茶宴居掌事想来不会出岔子,带去京城也可备不时之需,映棠更倾向于将他留下,所以如今就看见夏能不能拿下陆鹤了。

    作为五人中的大哥,陆鹤有威望,身手最好,为人也仗义,见夏嫁与他,至少是知根知底,不怕她将来受了欺负。

    映棠无奈道:“分明是人家能耐大。”

    见夏嗤地一笑,“那还是带程二哥的好,他见精识精,至少是个聪明的。公事是公事,切莫同私事混在一起。”

    这话说的,难不成人陆鹤便愚钝了?要说这念头映棠还当真起过一回,就是在陆县陆鹤带回来那包谢绝茶的时候,但也不能就此以偏概全,至少从那以后陆鹤的每一件差事,都办的不错,说愚钝还是过了些。

    映棠没听懂见夏话里的意思,索性只当见夏是害羞了,她再夸陆鹤几句,见夏多半要继续贬下去,干脆也就不开口了,由得她自己做主。

    罢了罢了,就将程安留下来,留着她也安心些,见夏同陆鹤的事,她既说是私事,合该她自个琢磨。

    有些事,操心过了头,成效反而差。

    见夏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只觉得脸烫的厉害,便扭过头掀开帘子假装被外头的风景吸引。

    骤然安静下来,映棠越坐越不自在,也学着见夏掀开另一边帘子,马车一路进城,韩霁留下的人围了上来,视线便被挡住了,映棠留意到他们的靴子处都刻有相同的标志,好奇之下多瞧了两眼,正待看清那上头的纹路,马车突然停了下来。

    正是到茶宴居门口了。

    映棠放下帘子,下车转身预备道谢,就见那领头的人打了手势,一行人调转马头复又往出城的方向去了。

    这一路上多亏了他们保护,金安寺那边应当是出了急事,韩霁中途赶过去,这群人也自然不敢多耽搁,这般想来,映棠便觉得十分愧疚,想送些饭菜过去补偿,又怕耽误他们的正事,索性就不去打扰了。

    既然要去京城,该准备的东西也不少,映棠上楼收拾了一番,又吩咐见夏去将客店的行礼收拾起来,只等着出发。

    等见夏出了门,映棠又列了个单子,招来程安道:“我过几日要去一趟京城,茶宴居要交给你来打理,这上头是寿州城的名流雅士,你选个良辰吉日,邀他们赴近水楼的雅会,届时务必办的仔细些。”

    程安接过单子,凝眉沉思了一阵道,“茶宴居刚开张,主家这时候去京城,怕是不妥。”

    “正因如此,我才决意将你留下,”近水楼专供雅士,唯一风雅所在,文人雅士在世人心目中总归有些好印象,若能吸引他们前来,茶宴居便可稳定客源。

    映棠急着去京城,近水楼的雅会却不能停下,不然岂非是花了银子空建在此处,平白浪费了。

    程安留下已是板上钉钉的事,他深知不可推脱,也感念映棠的这份信任,忙拱手行礼,一脸诚恳道:“承蒙主家信任,我必尽力办好雅会。”

    见程安应下,映棠趁机带着他往楼中各处走了一趟,与掌柜并伙计们交待了一场。

    “茶行事忙,茶宴居暂由程安代理,程安每七日将账册送至茶行供我查验,诸位须得尽心办事,我茶宴居不留心异之人。”

    这话不过是个幌子,一来助程安接受茶宴居事物,二来也可瞒下自身行程,以免伙计们得知她的去向,便松懈偷懒。

    钥匙与账册都当面递与程安,算是帮他稳定人心,忙完这头,大伙儿又各自忙碌起来,程安去准备开办雅会的事,对酒楼大小事迅速适应起来。

    映棠回房休息了一阵儿,晚些时,方元送来了消息,要映棠后日到城门与韩霁一同出发前往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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