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贼入室
寿州城一如既往的平静,酒楼照旧经营,只是路边上的小摊却渐渐少了起来。
馒头挑子从街边路过,一布衣老汉提着篓子出来喊了人,问起蒸笼里的东西。
“最近改卖炊饼了?”那老汉掀开纱布往里头瞧,见里头并非是往日陷大皮薄的馒头。
小贩卸下挑子搁在路边上,无奈道:“最近盐贵,可卖不起,这不就改成炊饼了嘛。”
他拿出一个炊饼来,递给老汉,“炊饼嚼多了也是甜的,大早上的,吃些清淡的。”
老汉拿着炊饼掂了掂,见这炊饼不仅个儿大,还实在的很,便摆手点了点头,“唉算了算了,来十个吧。”
小贩从他手里拿了篓子,往里头装了十个炊饼,收了钱便继续抬起挑子往前头去了。
老汉提着篓子扒拉两下,不由嘀咕着,“这年头,真是什么都吃不起。”
他叹着气,从糖水铺子前经过,打量着一篓子早饭,便又买了些糖水带回去。
映棠坐在铺子里,调羹在碗中搅了一圈,听着老汉的抱怨,眼神随着远去小贩的背影,见大街小巷里,只稀稀疏疏的游走着一些炊饼贩子。
楚州的案子彻底捅了出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各地酒楼都开始陆续涨价,民间百姓们越来越难以买到盐。
听说之前追回的那批盐,已经被护送去了京城,解了京城盐价的危机。
只是这些个远离京城的地界,盐价是越来越恐怖。
映棠舀起碗里的荷包蛋,就着浓郁的糖水,往嘴边凑了几回,都吃不进去,只好作罢。
她丢了调羹,将碗推给一旁的见夏,对着前面的人说道:“韩大人,这么等下去也不是办法。”
正在她面前坐着发呆的韩霁,听到她说话的声音,不由得一愣,他面前的一碗糖水蛋早早便吃净了,方才一走神,以为映棠是问他还要不要来一碗。
于是乎,映棠便见韩霁冲她点了点头说了声:“要。”
“要什么?”映棠扫过那空碗,沉默了一息,便明白他方才是走神了。
映棠招手喊来老板娘,“麻烦您再来一碗糖水蛋,蛋还要煮嫩些的。”
见夏在一旁咕噜咕噜的喝着糖水,见老板娘又上了一碗给韩霁,无不惊叹道:“想不到韩大人竟然喜爱甜食。”
映棠之前便发现了,无论是银丹蜜糖,还是桂花粉糕,韩霁总是很乐意去接触,比起正儿八经的一日三餐,他更喜欢就着茶水吃些糕点。
自打发觉他这一喜好,映棠便暗暗记在心上,今日与献园的掌柜约定买卖,未到时辰便只能在附近找了一处铺子落脚歇息。
映棠便挑了这家糖水铺子,只是她苦热,越是热天越吃不下甜腻的。
韩霁一心扑在对面的钟祥酒楼,匆忙吃下碗中的荷包蛋,提着调羹,手肘撑在桌子上,一边悠闲的喝着,一边盯着对面。
他们几人等了一场,等到映棠忍不住要再替韩霁叫一碗糖水的时候,对面钟祥酒楼二楼的窗户,才终于被打开。
那是献园掌柜在内的标志,献园就是城郊做腌菜生意的园子,那里头的掌柜最近生意越做越红火,只谈大买卖,不做小生意。
映棠借着茶楼的名头,说是要改做腌菜茶点,打通好几层关系,才联系上这位掌柜。
依着楚家江南大户的身份,映棠与他定了二百坛腌菜,说定今日在钟祥酒楼面议生意。
“他来了。”韩霁放下手上的东西,对映棠点头示意。
映棠起身整理了一番行装,转身叮嘱见夏在铺子内继续蹲守,随时准备报信,韩霁趁机转到后台去付了账,又才过来邀请映棠一道出门。
“一会儿韩大人就扮作我继兄,假意随我一道谈这门生意。”
韩霁点头应下,出门时,抬手摸了额头三下。
这时,门边坐着的乞丐,突然伸了个懒腰起身,在韩霁二人进入酒楼后,往酒楼门口去,缠着讨要吃食来。
映棠行至二楼处,听到楼下伙计们驱赶乞丐的声音,也忙捏着帕子捂住口鼻,冲着一旁的韩霁委委屈屈的说道:“吵死了,这酒楼怎么回事。”
韩霁只好安慰她说,“这里自然是比不得家那边,妹妹且忍一忍,待为兄谈妥了这门生意,就带你回去。”
“好吧。”映棠甩了甩帕子,嫌弃的望了一眼门口。
拐角处一名伙计听他们说完,悄声退到包间内,对着屋内的人耳语几句,便又退出来,寻到映棠面前,躬身俯首道:“二位来寻献二爷的吧,这边请。”
映棠偷偷看了眼韩霁,后者忙大踏步走到她身前,随着伙计先行。
甫一进门,就见包间内坐着一位长胡子胖掌柜,两颊的肉团起来堆在脸中间,把眼睛和鼻子挤的无处安放,稍显随意。
他穿着一身褐色精锻制成的华服,腰上别了一条两寸宽的金镶玉腰带,被圆滚滚的大
肚子撑起,十个手指六个指环,有金有玉,可以说爱好十分统一了。
映棠简直没眼看,只能挪开眼,继续装她的娇气小姐。
韩霁上前,抬手本想先行礼,但想到映棠说,她继兄最是个放荡不羁的模样,便赶忙改手,学着赵三样子一拱手。
“献二爷,承蒙赏脸了!”
献二爷咧嘴一笑,起身抬手邀他二人坐下,“好说好说,二位不辞辛苦过来,想必累着了,今儿个谈买卖,咱们坐下再说。”
映棠径直坐下,自顾自的喝茶,一副不愿理会的样子。
献二爷便拉着韩霁聊,“咱们喝一杯?”
韩霁忙摆手道,“就不喝了,一会儿还得陪妹妹逛街,现在就抓紧将这生意敲定。”
本就没打算坐着边吃边谈,献二爷后头还有好几个客人,乐得自在,对方要尽快谈下,他也就爽快些。
“那咱们之前谈的那价可能接受?”
韩霁瞟了一眼映棠,见她手指在杯沿上刮了一圈,忙说,“就不能再降一成?”
这听过砍价砍一半的,再不济也有砍三成的,头一回遇到人谈生意,主动说要砍一成的,献二爷眯眼瞧了会儿韩霁,嗅到了一丝愣头青的味道。
他还以为那么大一单生意,对方必然要派个行家过来的,居然是个毛头小子。
“就一成?”
“对,就一成。”
韩霁亲手给献二爷倒了一杯酒,满眼的真诚,“我也是初次接触家中生意,便想着做些不一样的,还请二爷就让我这一成。”
献二爷差点笑出声来,用手掐住嘴,佯装一副亏了的表情,“楚大公子这么说,我也不是不能卖您这个面子,这样吧!两成您看怎么样。”
两成,那自然是欣喜的,韩霁猛地一拍桌子,大叫一声,“爽快!”
映棠憋着笑,又怕献二爷注意到她,只好端起茶水,将下半张脸挡了挡,直到笑够了才放下。
献二爷这时候心情好得很,面前一个初出茅庐的愣头青,一个只管花钱的娇小姐,再加上顶着富商楚家的名号,怎么着都是个不亏的买卖。
趁着献二爷与韩霁谈得正欢,映棠伸出两根手指在杯沿上划了划。
韩霁会意,从怀中掏出银票来,拍到桌上,“那就这么说定了,这是定金。”
“另外,”他凑上前去,突然降低了声音说道:“听说二爷不止做这一样买卖。”
献二爷举着酒杯的手一顿,打趣道:“买卖不怕多,这不也入了这酒楼的生意,多少也算半个酒楼掌柜。”
做生意的,脑子转的总是块的,并未因韩霁“愚蠢”而就此放松警惕。
韩霁追问道:“二爷别忘了,我楚家是干什么的,这么点消息还打听不到?您怕是忒不坦诚了些。”
说罢,将那银票一按,准备收回来。
献二爷是个活泥鳅,抬手按住韩霁的手,“唉”了一声,“哪有的事,这就看楚大公子问的是哪一桩生意呢。”
意思是,你不明说,我也不会松口。
韩霁又从怀中掏了一张银票出来,“这最近什么最俏,就谈什么。”
献二爷抬眼一打量,按着银票的手便松了些,大有一副要收回的架势。
映棠见势,在一旁嘀咕道:“家里又不缺生意,兄长何必为了在父亲面前长脸,这般急功近利。”
“你要想做生意,找楚管家要栋茶楼不行吗?”说完,就开始埋怨韩霁,耽搁她逛街买衣裳的事了。
这一下,倒让献二爷当真信了几分。
“楚家当真想做这生意?”保险起见,他还是多问了一句。
韩霁将银票往他面前一推,“我以楚家大公子的名义,与二爷立定字据,保管这生意若成了,就是一单长久买卖。”
他立马掏出一张事先写好的字据出来,摆在献二爷面前,抬手请他过目,那上头,甚至盖有楚家印信,献二爷再没有什么可怀疑的,当下与韩霁交起心来。
若与楚家长久交易,何愁生意无法扩张到扬州去。
印信标记是楚家去年便废弃的,映棠没什么好担忧的,等将这伙人一网打尽,也不怕牵连楚家,纵然要查,这与献二爷签订字据的,一不是楚家大公子,二也没有盖楚家印信,再怎么攀扯也无用。
生意很快就谈好了,约定后日到献园看货,这里头当然除了腌菜,还有盐的生意。
韩霁派人在里头点过数目,他特意向献二爷要了多出园子囤货一倍的盐。
只要谈妥了生意,献二爷便一定会去寻其他有盐的掌柜补齐空缺,来填楚大公子的订单。
韩霁和映棠出了酒楼,就往衣坊方向过去。
乞丐在外头晒了会太阳,后也跟着献二爷的马车,悄悄离开了。
映棠回头,望着马车离开的方向,毫不掩饰地笑道:“这是
等不及,要入我们这两个人傻钱多的愣头青设下的圈套了。”
韩霁抬手替她挡住阳光,仍旧维持着体贴兄长的行为,对她说,“那就等他跳,咱们先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