懊恼
韩霁目送映棠离开,至始至终保持得体文雅的姿态,生怕叫人看出端倪。
等映棠进了卧房,当即一个大踏步逃走,奔入楼上,“嘭”的一声关上房门。
说起来,迟沂这时候睡得正香,冷不丁被哐当惊醒,就看见韩霁不住地拍着额头,来回反复踱步。
时而叹息,停一下,时而又想起些什么,猛地窜来窜去。
总之,不得安生。
迟沂突然感觉头病要犯了。
“我说你能不能停下来,让我安静会儿。”迟沂忍不住呛他,“我昨夜可是跑了一整晚!”
韩霁步子一停,这才想起来迟沂,连忙打着手势向迟沂道歉,搬了凳子坐到桌前,捂脸继续懊恼。
迟沂见他安分下来,长叹一气,躺下继续休息。
“啪!”
在他即将再次进入梦乡之际,仿佛只差一脚就能与周公会面,突然又被人拉回去了。
他睁开眼,看见韩霁正一掌拍在桌上。
迟沂只觉得那股子朦胧的睡意离他远去了,登时翻了个白眼,两腿一蹬,弹了起来。
他这时候脑瓜子不甚清醒,昏昏沉沉也没什精力,就顶着一双疲惫的眼睛,一步一步走到韩霁身边。
迟沂俯视道:“说!有什么事。”
韩霁拍完桌子就后悔了,但架不住实在是没忍住,现在迟沂起来了,自然是睡不着了,他不说出个所以然,他怕迟沂掐死他。
“我有个问题。”
“你直接说。”
“你觉得——我素来是个什么样的人?”
迟沂抓了茶杯倒茶水,拿手指沾了沾抹在眼眶,“身手一般,诡计多端。”
韩霁一口气哽住,心说自己从小就打不过他,干脆换了个问法,“我是说在其他人眼中。”
还其他人,分明就是心里有鬼,迟沂将剩余茶水一饮而尽,只觉得自己被这些破事影响不得安睡,心里就冒火。
“嘁。”
迟沂满是情绪,就有话直说,“依我说,所谓一副好皮囊,小人又何妨,用你身上分毫不差。”
韩霁笑着摆了摆头,道不与他计较,“行了,知道你一肚子火气。”他给迟沂又倒了一杯水,亲自捧到对方面前。
“我在楚姑娘那里装病,方才好像露馅了,你说说,我应该怎么弥补。”
迟沂挑眉道:“装什么病?”
“就……假装嗓子坏了,说不了话。”他起初刚醒过来确实是嗓子有些不适的,可是很快便缓过来了。
他现在是骑虎难下,懊恼至极,只觉得自己简直是没救了,居然想这么个破法子。
韩霁将自己醒来后发生的事情一并讲了出来,越说越没底气。
迟沂一口茶差点没喷出来,闻言不由得捧腹大笑,“你就为了博人姑娘的关心,想出这么个破招?”
迟沂简直难以置信,绕着韩霁一圈打量,像是重新认识一般,“兄弟,不是我说你,哪有装病的人到处跑来着,你不露馅谁露馅。”
可他是来办案的,总不能为一己私情耽搁公务吧。
本就有些不务正业了。
“算了算了,问你也无用。”
韩霁抬手拉住乱窜的迟沂,把人往躺椅上推,“你先休息,等会阳城的人过来了,我就带队先回寿州。”
迟沂还要留下来跟躲在山里的张敬远周旋,一时半刻走不开,总之那柳村是被围起来了,抓到张敬远也不过是时间问题。
“万一人楚姑娘没发现呢?”迟沂拉上薄毯问。
韩霁摇头,经过他反复回忆,复盘出来的结果便是,他演技真的不算高明。
就算楚映棠当真没有留意,韩霁似乎也有些不自在,总觉得自己是越来越不对劲。
太有失风度了。
“我这两日要仔细核算公务,没功夫理会这些。”说完,韩霁清了清嗓子,在桌案上翻出一叠单子出来,抛下迟沂走了。
在屋子里发了一阵疯,韩霁心绪缓过来,到楼下去点盐数了。
与此同时,阳城派来的衙役也到了烟霞镇,两方碰了面,韩霁便让方元整顿好盐箱,装车运出。
队伍陆陆续续出发,映棠也带着剩余几人尾随其后。
方元被派去压尾,与映棠等人的马车挨着,一路上有说有笑的。
午后天气炎热,他们要赶着城门关闭入城,一路上也不能歇脚。
映棠透过马车帘子,瞧见方元满头大汗的样子,将扇子递了出去,“方大人,拿着遮遮太阳。”
等方元接过扇子,映棠又叫他把一片银丹草叶子含在嘴里,“含着消暑。”
方元乐得受下,还不忘多讨要了一片,“我去给韩大人送一片。”
映棠往前望去,前方人马众多,一时间没有瞧见韩霁的身影。
方元很快便回来,映棠瞧见他面色肃然,恭恭敬敬地跟着车队,并偷偷把扇子从窗口塞了进来。
也不知前头韩霁同他说了什么,分明去时还一副自在洒脱模样。
映棠不好问,只好捡起扇子,自顾自的打着。
方元闷闷不乐,皱着嘴沉默不语,满脑子回放着方才韩霁同他说的话:切勿与楚姑娘他们交谈,免得被人瞧见报了上去。
又不能说话,还得顶着大太阳赶路,方元浑身憋闷,只觉得自己今日肯定是要憋死了。
方元一反常态的安静下来,映棠他们嗅到味道,也将马车速度放慢,保持一定距离。
就这么沉沉闷闷的,无聊的行驶了一个下午,等到夜幕即将降临,才触到了寿州城门的边。
街道两边灯火通明,各色店铺前络绎不绝,格外繁华。
映棠他们仍旧选择之前的那家客店,陆鹤已经提前过去了。
眼见着方元他们一路往前,去了衙门的方向。
几人就此分开,映棠揉了揉腰,吩咐尽快回客店。
客店依旧是没有什么生意,他们几人回来住,自然是一切好办。
拐角处接近民宅区,不比市集处热闹,越往客栈的方向去越寂寥,到最后只隐隐约约有两个灯笼挂在门上,依稀照着点地面。
“主家!”陆鹤等在门口,“我让店家备了晚饭,大家都快进去。”
大家一起进了屋,店家布了满满一桌子菜,见到了熟人,更是笑得合不拢嘴。
“大晚上的也没准备什么菜,就赶着做了几样,要是不够的就另说。”
外头天已经黑了,映棠吩咐众人落座用饭。
她喝了两口汤,吃了块芫荽饼便率先上楼去歇息了。
楼下热热闹闹的一桌人,映棠躺在床上,都能听见他们在楼下的动静。
“砰砰砰。”
吃得正欢呢,外头传来敲门声。
见夏去开了门,见门口是方元,不由得诧异道:“方大人?你怎么过来了?”
方元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来,偷偷塞给见夏,口型示意送去给映棠,然后高喊道:“没什么事,就是路过,来看看。”
他朝里头众人打招呼,赵三举着酒杯冲他招手,被方元摆手制止。
信被见夏塞进袖口,她不着痕迹地大方邀请,“方大人进来跟着用个晚饭吧。”
饭肯定是不能吃的,方元跟着就拒绝道:“我赶着去找我家大人呢,就不用饭了。”
说罢,抬手就帮见夏把门带上,飞快地跑离客店范围。
送信任务准时完成,方元一边走一边鄙夷,还以为大人要继续避嫌呢,谁知一入城门就让他把这封信送出去,他可是一通好找。
见夏趁着众人注意都在饭桌上,悄悄离开往楼上去寻自家姑娘。
映棠拿到热乎乎的信,一时没反应过来送信的缘由,直到她打开信看过,这才想起自己那天同韩霁约过一席。
这信上韩霁说,他三日后将有空一续,叫映棠不要忘了约定。
映棠折上信,原样装了回去,将信件塞入枕头底下,笑眼盈盈地躺了下去,枕着睡下。
三日后,天朗气清,是个出游的好时间。
映棠人在方寸斋,定下一桌上好席面。
地点已经提前去信韩霁那边,按照约定时辰,他这时即便未到,多半已在路上。
喝了一盏茶,映棠百无聊赖之际,便走出包间,在门前随意逛逛。
路过两位伙计,像是刚从哪个包间出来,正端着两个空碟子。
映棠听他们悄声议论着。
“今儿个又被骂了,真是晦气。”一位伙计愤慨道。
另一位也跟着附和,“可不是嘛,这个月都第几次了,总说咱们的菜闻着酸,可我吃起来觉得不差呀!”
“咱们的菜可都是每日晨间送来的,哪里会酸?”
“我看他们就是来找茬的!”
两个人絮絮叨叨的,映棠听他们的话口,像是在抱怨来这的客人难伺候。
听说方寸斋是寿州有名的大酒楼,按理伙计不该如此议论客人,映棠心下不悦,忧心这酒楼怕是名不副实。
她开始纠结着要不要换一家,不过若是一会儿韩霁过来了,再重新换地方,怕是不太方便。
罢了罢了。
左不过是吃来吃顿饭而已。
映棠往包间内走,这时正遇上来送菜的伙计们,她一共点了六道菜,图一吉祥的寓意。
其实也不是单请韩霁,迟沂和方元也一道请了,不过迟大人还在烟霞镇办案,方元也说有公务要忙,这下就只剩韩霁了。
见夏和陆鹤他们在隔壁包间,也都不肯与官员同席,说是怕自身粗鄙,冲撞了贵人。
甫一进门,桌上已
经上了四道菜了,映棠坐上桌,陡然间闻到一股腌菜的酸味,不由得凑近几分,想仔细辨认一二。
她在烟霞镇做了不少腌菜,对这种味道再熟悉不过,可这桌上的四道菜都只是家常菜式,并无腌菜痕迹。
方才两位伙计说,近日总有客人埋怨方寸斋的菜有酸味,莫非不是杜撰,竟是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