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吓
“嘀嗒!”
寂静的刑房内只听得到水滴声,严光被蒙眼绑在刑柱上,一口硕大的水缸置于后背,水一滴一滴的滴落,积了满满一缸水。
每一滴水所发出的振动,都能叫严光跟着一颤,后背掀起一阵战栗。
他被关了很久,自打在陆县被捕,便一直未见天日,除了日复一日的水滴声,他感觉不到任何动静。
柳无常出现在严光身后,将他头顶上的用于封闭穴位的那根针取下。
严光实际是听不见任何声音的,一开始确实能听见水滴声,后来他们封闭他的穴位,他听到的,只是自己潜意识里留下的声音。
脑子一直在刻意帮他创造声音,故而也就格外疲惫。
柳无常把水缸里的水舀出来又倒回去,反复着这个动作。
严光恍恍惚惚间,察觉到身后不同寻常的动静,脑中登时警钟大响。
“谁?”严光惊呼出声,他拼命挣扎着,想将身上的绳索挣脱。
“是谁在我身后?”
他追问道,可是没有人回答。
柳无常停下动作,带着一瓢水,绕至严光身前,特意将脚步声踏的格外明显。
严光很明显僵住了,忍不住往一旁缩,“你……你说话啊!你们要干什么?”
柳无常举起水瓢,对准严光的手腕悄悄淋下去。
“啊……”
严光被突如其来的凉水刺激到,只觉得仿佛有一把刀比在手腕上,正挑着位置准备下手。
他猛地动弹着,带动着椅子发出剧烈声响,不知道为什么,在这种伸手不见五指的环境里,他突然间什么都听得格外清晰。
这种改变,简直要人命。
严光努力的想离柳无常远一点。
不过审犯人,尤其是这种狡猾的货色,柳无常向来喜欢攻心,只有身如浮萍,才会更加害怕风浪。
严光越是害怕,效果就越好,柳无常对准严光的脖子,照旧又来了一瓢子。
“别杀我!”严光扭动着脖子,大叫出声,“不要再折磨我了……我求你,我求你,我什么都说,我一定什么都说……”
柳无常将瓢子甩回水缸,走过去,接着反复舀水,他笑着打量起眼前的一缸水,对这种小游戏乐此不疲。
严光只能拼了命地往前挣扎,一边挣一边求饶,“你要问什么,你能不能问我些什么,”他几乎是带着哭腔在嚎叫着。
“我……我是楚州盐县的盐监官。”他开始自言自语道。
“你们是不是要找那批脏款,都在我家祖坟里,你们去找啊!我保证都在那里头,我一个子儿也没花。”
“还要问什么啊?”
柳无常仍旧没有开口,只是继续倒腾着玩水。
“你们究竟想问什么?”严光痛苦地蹦了两下,双腿卡在椅子腿与绳子之间的缝隙里,不住地跺脚。
柳无常虽然有些忍不住想笑一笑,不过出于公事,他还是掐着脸狠狠地回了回表情。
等严光嚎了一会儿,哭到嗓子哑得快赶上他家大人了,柳无常压下脚步声,专凑到严光后背,悄声开口。
“我问什么,你都会说吗?”
他夹着嗓音,又压下音量,听在人耳朵里,就好比吃人的耗子似的,让人不寒而栗。
严光盼来了回应,纵然被吓了一跳,却还是忍不住兴奋,人抖得有八仗高,赶忙连连点头,“都说……什么都说。”
“那你可听好了,”柳无常对着严光侧脸撒了一把水,“说错了可是要拿一斤肉来换的。”他把声音拖得长了些,气息吐在严光的后颈。
“是是是!”严光无有不应的。
他真怕回得慢了些,下一秒脖子就要挨一口。
“嘁!”
柳无常拍了拍手,对着墙角的同僚示意,来人将严光连人带椅子搬起来,挪到正中间,又在房中挂起一盏灯笼,对着人头顶点上。
“耳朵放精明点,问的话都要听清楚了再回答。”
这当然是废话,严光眼睛上的布还没有撤下,耳朵没有比这时候再灵敏的时候了。
柳无常看已然时机成熟,终于开始步入正题。
……
“大人,这是严光的口供。”柳无常将证据交到韩霁手中。
迟沂正窝在竹椅上呼呼大睡,突然听见严光二字,眼睛一睁,直直地立了起来。
“什么严光?”迟沂抓了抓脑袋,问道:
“不会是跑了吧?”
韩霁把口供举起来,指着上面的字道:“他只是交待了些事情,人还在下面好好地坐着。”
迟沂闻言,松了口气,眼睛又一闭,直直地躺了下去。
韩霁看他疲惫不堪的模样,只好挥挥手,和柳无常到外面去谈。
毕竟迟沂昨夜里在
林子中四处穿梭,天亮了才被送信的人找到,现在正该好好补个觉,然后再商量私盐案的事。
韩霁把门轻轻带上,又迅速浏览了一遍口供。
严光把该交待的都交代了,包括当地官员如何贿赂于他,又如何将盐悄无声息的运出去,以及固定的交易时间与地点。
韩霁合上口供,交给柳无常,嘱咐他贴身保管,“记得抄录一份给迟沂。”
他全然信任柳无常,不仅身手了得,手段更是高明。
毕竟人家亲爹可是皇城司的人,若非父子不得同在一处任职,柳无常也不会被分到他手上,盐茶最难管理,总要有些厉害人物镇镇下头的小鬼。
可以说,这柳无常既是他盐铁司的部署,也与皇城司关系匪浅。
这些重要物件交付于他,就是迟沂动手,都未必能抢动。
“是!”柳无常把口供折叠好塞入怀中,又说:“焦长云那边我再去审审。”
这焦长云不同于严光这类文人,寻常手段轻易不得见效,只能用狠招式,说不准还得迟沂亲自动手,不然他们盐铁司的人去刑讯逼供,怕是有越职的嫌疑。
严光是吓出来的,同样的招数在焦长云那边,时间上也是来不及的,大约是审不出什么内容。
不过韩霁还是点头应下,“尽力而为,不行便作罢。”
总得让他试试,万一日后升入皇城司,也不怕手生。
柳无常继续去楼下审焦长云,韩霁这边紧锣密鼓的安排起运盐的任务。
现在院中的盐数额庞大,需要向阳城借衙役过来,暂时扩充护盐队伍。
茶箱全部被提前装好,由陆鹤和赵三带着临时雇来的镖师们先行运送去寿州,现下已经出发了。
等阳城的衙役们过来,便不会撞见楚家与此案有所关联,至于楚映棠一行几人,只消在队伍启程后,不远不近的跟着便好。
这样既不用担心被再次劫杀,也不会被发现与此案的牵连。烟霞镇的人,也不会留意他们的动向。
韩霁在院中巡视了一圈,又刻意在厨房门口溜了一圈,见映棠正在厨房中整理她今日做的果酱。
“也不知陆鹤的伤受不受得住。”
韩霁听到映棠的声音,她正将果酱装进坛子里,塞到碗柜角落。
陆鹤昨夜里帮着抵御贼人,伤势较严重些,赵三功夫高也没怎么受伤,故而便让他们二人一道出发,一个有经验,一个能御敌。
“今晨才上了药的,不过保险起见,让他们慢一些走,不必着急,等咱们的队伍能赶上就行。”见夏刮着熬果酱的锅子,状似不在意的说道。
二人又继续聊着,韩霁听了一耳朵,便没有上前打扰,转身悄无声息的离开了。
映棠塞好坛子回身之时,正好撞见韩霁的背影。
像是有事来寻她,也或许是饿了,映棠担心他是怕打扰自己和见夏才没有进来。
她指着剩余的果酱说道:“这些你都要装好了。”说罢,拿抹布简单擦了擦手,追了出去。
见夏心不在焉的答了一声,麻木的刮着果酱,再回过神时,映棠就不在眼前了。
她见怪不怪,又继续做自己的事情。
映棠追了几步便追上了。
“韩大人要不要吃些东西再出发?”她寻思着等阳城衙门派人过来了,定然是不能耽搁的。
韩霁只用了些桂花粥,这一路过去要半日多的路程,入城就得近夜了,其余人都吃过早午饭了,唯独他没有。
虽然没有跟着一道用饭,但也另外有准备。
“老板……”
说到这里,他想回一句“老板娘为我准备了一些肉饼,带着路上吃。”
一开口,突然又顿住,想起自己应当是坏了嗓子的人,这时候是无法开口说话的。
但老板两个字都脱口而出了,再收回也无用,便又清了清嗓子,咳了几声,这才缓缓将话说了出去,一时间懊恼至极。
不过,欲盖弥彰,已经是来不及了。
映棠听他声音恢复如初,心里一惊,便若有所思。
此时距离她与韩霁在院中分开,才不过半个多时辰。
她试探性的开口,问他,“那大人可还要用些茶?”
她想再仔细确认一遍。
韩霁愣了会儿,不知道是该说要还是不要,或者是应当写出来。
可他方才不小心开了口,这时候再写字便不妥了。
也算留了点心眼。
于是乎,只能摇了摇头,回以浅笑,还不忘颔首示礼。
这一套行程,就是平日里嗓子没有坏,用起来也是合情合理。
毕竟,君子寡言而已。
韩霁右手负于身后,狠狠地掐着自己的腰。
沉默亦是掩饰,说起来,这些招数,映棠还是在她那
继兄手上领略过不少,也算熟能生巧了,只是没想到韩霁这样的人物,也会用这种招数。
映棠倒是表现如常,照旧道:“那我便不打扰大人了,要先回房收拾行李。”
韩大人不会演戏,她再待下去,怕是会忍不住戳穿他。
不过经历最近几日,有些东西,她看明白了,故而这些伎俩再回头看,就显得有些意味深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