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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霁放下手来,在床单上一笔一划慢慢写道:“迟沂他们去追了吗?”
映棠点头说,“去了,不过还未传信回来,你回来的消息也送出去了。”她猜着意思,一下回了三条消息。
韩霁又写,“我大约多久能恢复?”
映棠便指向窗外,“嗓子的话休息一晚上就好,”外头天还黑着,此时正是夜半呢,不过距离天亮也快了。
“身上虽无伤,但这两日只怕会越来越酸痛,大夫说是累过了头。”
说起来也算有惊无险,但韩霁定然是吃了大苦头,映棠打开门接到他的那一瞬,甚至以为他是身受重伤,加之一身狼狈又人事不醒的样子,真真是吓了一大跳。
韩霁闻言,微微颔首致谢。
“焦长云现在何处?”他忽而想起这个人来。
映棠歪着脑袋看他画完这几笔,沉思一阵儿,回他,“这我倒是不大清楚,迟大人抓了好些人回来,都关在楼下呢。”
她说着这话,猜着韩霁的意思,多半是要连夜提审焦长云,便开口劝道:“事急从权,我也并非要拦着大人的意思,若是大人想提审焦长云,不若我帮你将其他人叫过来,将这些事交给其他人去办?”
映棠把她想说的都说出来了,韩霁闷了一会儿,只好画了个好字。
韩霁的嗓子还需要时间恢复,审起犯人来,倒未见得有迟沂见效,所以他除了交给别人去办,别无他法。
映棠收起药碗起身准备出门,她知道形势紧急,也就不多耽搁,速速去门外叫了人过来。
迟沂的手下一股脑儿涌了进去,映棠捧着碗,缩写身子从夹缝中挤下楼。
现下是人两司间的公务,她可不敢多掺合。
“见夏。”映棠在堂中唤了好几声,见无人应答,只好独自进到厨房。
老板娘忙着备菜,不留神见映棠过来,笑得格外和善,“楚姑娘过来可是寻见夏?”
“我方才叫了好几声没答应,”映棠放下药碗,又四处张望一番,见人也不在厨房,当下诧异起来。
“她给陆镖头送药去了。”方才还过来厨房下了碗面,老板娘帮着做了臊子,锅里的面汤还没收拾呢,她指给映棠看。
给陆鹤?看这一锅子汤,像是做了小半盆了。
又是做面又是熬药的,这一回倒是难得自觉起来。
“原来如此!”
映棠反应过来,笑而不语。
老板娘案子上切着各色配菜,映棠便顺手把锅收拾了,腾出空来。
她熟稔的翻出米,盛放在一陶罐中,预备洗好了做粥。
老板娘看她独自忙活,便问道:“楚姑娘要熬粥?”
映棠摇摇头道:“韩大人醒了,正与人在房中议事,我闲来无事,便熬些粥过去。”
“人醒过来了?”老板娘放下刀,将手在围裙上擦干净,语气中满是关切。
映棠说确是醒来了,只是伤了喉咙,不大能开口讲话。
老板娘快步到映棠面前,接过陶罐道:“我来吧!姑娘累了一宿,合改去休息休息,这些事情,本不该您来做的。”她言语间不免带有几分喜色。
映棠想说也好,毕竟老板娘的手艺总要强过她,就自然然立到一旁去。
生病受伤要饮食清淡,只是单单白粥,未免叫喝了药的人反胃不适,老板娘把粥炖上,放了块糖冰进去。
这糖还是韩霁那日带回来的,都没来得及用上,今日正好让他这花了钱的主儿尝尝滋味。
“用些桂花吧!”等到粥快熬好了,映棠便递上桂花罐子,她之前晒了桂花,用来煮茶做粥的再好不过,闻起来也叫人舒心益气。
老板娘接过桂花罐子,连连说好,撒了一把桂花,搅动几下,就端了起来。
“姑娘去歇息吧!我将这粥送上去就下来做饭,等饭好了再叫姑娘。”
映棠收拾好桂花罐子,闻言应了一声,等老板娘出了门,登时也起了疲劲儿,索性现下无甚要事,干脆回房去,预备补个觉。
她揉着酸涩肩膀,才将躺下,几个呼吸间便不知不觉懵懵然睡着了。
这一夜风波不断,叫人几番经历生死,终于平静下来。
映棠这一觉睡得不算扎实,天方明便幽幽醒来了。
按理说,她熬了这样一个大夜,应该要睡到日上三竿才是。
动了动手脚,只觉得浑身酸痛,映棠撑着起身,在床边上又坐了一阵儿,才缓过神来,拖着缓慢的步子出门。
客店里人数庞大,老板娘在厨房里忙的脚不沾地,见夏正在里头帮着打下手。
映棠没力气进厨房,就只能转身往外走,在院中找了一处坐下。
院子里的腌菜味儿还没散干净,映棠摸着仅剩的一坛腌菜长吁短叹,发起呆来。
坐了有一会儿,阳光照进院子里头
,箱子上擦过的血迹被衬得更为明显,扎进人眼里,格外刺眼。
这一幕被韩霁看在眼里,心里头涌上阵阵愧疚。
映棠全然没发觉韩霁的存在,直到人站到身旁,才慢慢反应过来。
“大人怎么不多休息一会儿,”映棠提不起劲儿,索性也随意些,只扭头问他。
韩霁摆头表示不用,撑着膝盖缓缓屈膝蹲下去,在映棠旁边坐下。
他的嗓子大概还没恢复,映棠见他伸出左手一笔一划写道:“迟大人马上就回来了,我得等着他的消息。”
他们得尽快撤出烟霞镇,现在私盐已经寻到,马上就得启程回寿州,迟沂那边恐怕另有安排。
“那边在此处等等吧!正巧天亮了,叫这日光也暖一暖身子。”
既然他们都不太睡得着,干脆就一齐坐着消遣时光。
“对了,”映棠问他,“大人是怎么逃出来的?”
她想知道,他为何会那般狼狈,刚醒来的时候没想起来这茬,如今坐着无事,反倒记起来昨夜大夫叮嘱的话来,韩霁惊忧过度,得叫他吐露出来,缓一缓心肺。
况且她也有想不通的地方 ,张敬远身边有些高手,映棠之前被劫过一回车,看得出来都是些做事不留余地的狠角色。
“匕首。”他只写了这两个字。
看来是用匕首割了绳子逃出来的,映棠看到他手腕上还留有瘀痕。
韩霁从靴子中抽出匕首,手指在刀鞘上反复摩挲。
一把质朴到连刀鞘上都没什么花纹的匕首,在他手中却无端多出几分滑顺。
是之前映棠送他的那把,原本只是戏话,没成想真的用上了。
“原来是这把匕首帮了大人,这么说来,它也算物有所值了,”一把与男子手长相当的匕首,却成了绝境里难得一用的利器。
不过奇也就奇在,它足够小巧,藏于身上不易被察觉。
“是……”韩霁费力地吐出一个字来,后面还想说些什么,但被一阵干涩沙哑之感淹没,便就再度沉默了。
“若非与药有冲突,我倒还剩些银丹草
,如今只能靠着大人自己,慢慢恢复了。”
映棠昨夜里问过大夫,她想用银丹草煮茶,这样韩霁喝下去,嗓子也会舒服一些,只是银丹草会折损药效,故而便也就作罢了。
但她还记得,韩霁是很喜欢银丹草做的蜜糖的,只是现下也没有罢了。
韩霁抬手写,“多谢,我已大好,至多休息几个时辰就好。”
映棠将他写的字一个一个念出来,韩霁等她念完最后一个字,便把左手收回,撑着膝盖站起来。
映棠随即起身,见韩霁又打了手势,招过来一位下属,指着院中的茶箱往屋内示意。
这些茶再耽搁下去,怕是要坏了。
下属听命喊人过来把茶重新挪了进去,换了盐出来,箱子还是在原地,只是换了内里。
昨日为保盐,映棠与人换了茶箱出去腾位置,陆县茶楼已不再经营,楚家断了一条财路,唯独剩几箱茶,要是被冷热交替的天气所累,怕是会发霉毁坏。
就剩这么些东西了,能保住一点是一点。
茶箱上满是血迹,装上盐,日后上报案情,也是合情合理,他大可说明是歹人抢劫盐箱所致,但装的是茶叶,恐怕还有说不清道不明的麻烦。
“大人!”正堂转出来一名下属,从忙碌的人群中挤过来。
映棠认得他,一楼临时刑房里的侍卫。
应当,是专程负责审问犯人的那一类。
侍卫眼神扫过映棠,恭恭敬敬地向她行礼,既而抬首黯然不语。
这就是要谈公事了。
映棠自然不好再留下打听了,就随着换箱子的人,进到正堂里去,出于好奇,她还是忍不住瞥了一眼刑房,也便只这一眼,那内里的情况怕不只是惨烈二字可以形容。
不是她该打听的东西。
侍卫等映棠进了门,这才扭头向韩霁禀报情况,正是要说那刑房里刚刚审问出来的证据。
“依着迟大人的吩咐,对他用了些刑,他将与张敬远的一些往来招供,不过,对焰火的运送行程,尚未吐露出什么有用的信息。”
韩霁留意着堂中的动向,将身子转向正对后院门口的方向,以保证处于众人都看不到的角度。
“他们不会把宝都压在一个人身上,豺狗的天性,历来如此。”他声音只是略微嘶哑,已经可以完全说话。
方才那点心思,投机取巧一把,不过是……
不过谨慎起见,他说完这话,还是转过身来,挑了一颗柱子继续写道:“可以开始对严光用刑了。”
盐监官严光,蒙着眼在地牢关了几日,想必心里防线已经开始呈溃败之势,是时候吓唬吓唬,添一把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