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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烟霞镇居然还有姓焦的人家?
倒是稀奇了,北地大姓也会来此偏僻之地。
“这焦家可是制作焰火的名家?”
老板摆摆手,只说那是早前的旧事了,“多少年不见他家做焰火生意了,”老板掰着手指头数了数,“总之不下八年,自从焦长风过世,他家就没有做焰火的人了,就剩个弟弟焦长云,估摸着是把那些旧年的存货给卖出去了。”
“嘿!他也是个苦命的,听说媳妇跟人跑了,又是天生短了一只手,啧啧啧……”老板说起这话,不由得一阵唏嘘。
“倒是个可怜人,”映棠惋惜道:“也不知他家还有没有存货,这能在水中燃放的焰火倒是未曾见过,可惜了。”
言罢又佯装着连连叹息,抬手打理帷帽帘子,望向韩霁,特特掀开一角瞥他,“兄长可曾见过。”
韩霁自然要配合,忙说:“未曾,妹妹若想要,兄长便去焦家问问。”
纵然是当街认亲,韩霁倒也接的快,没有露出破绽,映棠问他见过没有,实际就是要他引出去焦家的话题,好趁此打探焦家所在。
老板一心只图聊闲话,听他二人这么说,当下充起了热心老乡指起路来,“就在东街,门口有棵老梨树,二位可以去问问。”
也算不枉费一番功夫,映棠忙向老板道了谢,拉着韩霁离开。
虽然不敢确认周遭是否无人留意,但因先前在陆县被人跟踪,映棠总是不太放心。
方才被隔壁小摊掉落的焰火惊动,忽然想到,之前能借茶包运盐,如今必然也能借焰火运盐,焰火节一过,势必有大量订单过来,届时混杂其中运出。
盐包可查,但焰火却不能,一旦拆开便作废了,断人生计恐引民怨。
况且,其中还有一批贡品。
这一点,韩霁或许早就想到了,只是摸不准人。
映棠晓得事情轻重,待远离那摊子便同韩霁去糕饼摊子报信。
查探的事交给迟沂手下去办最为妥帖,天黑趁夜摸进去,只消弄清楚焦长云是否有参与焰火节夺榜的准备。
天色已晚,集会上的行人越发多了起来,韩霁事务繁忙,映棠实在不忍心再多加打扰,将包好的小焰火接过来抱入怀中,低声催促道:“我先回客店,大人快些去吧!”
她赶着离开,生怕耽误了大事。
韩霁正同手下商量着布局,加之周边人声喧闹,并未听到映棠说话。
但他这人一心二用,眼角余光时刻留意着身边人,加上手里一空,只是不好直接追着人离开,就借着问糕点价格的空挡,让另外一个手下跟在后头护送映棠。
“跟上去,将她送回客店。”
这边紧锣密鼓的开始查探,摊上的人不能挪动,只能去找迟沂调配其他人。
等到映棠加快步子回了客店,又叮嘱陆鹤他们看住院门,两边几乎是同时展开布置。
韩霁等人一夜未归,客店中人皆不敢松气。
夜里醒了几回,映棠睡不大安稳,便干脆起床去厨房收拾东西,准备起糕饼制作的材料,又做了醒神的茶饮给轮值的人送去。
院子里有一坛上了年份的腌菜,味道隐约散出来了,一直搁置在外台楼梯下,映棠闲来无事就把它挪了出来,准备开了做菜。
等到天终于大亮了,后院终于有人敲了门,是派来拿餐食的方元。
因人手都分派去各处蹲守,每顿饭都需要悄摸送过去。
一大包袱馒头装好,方元连腌菜都没拿就匆匆忙跑了,估计是怕吃腌菜的味儿让人闻出来,暴露了位置。
映棠收拾好腌菜,赶在中午过后将糕点做出来,今日做的格外多,里头夹了带肉的酥饼,是给驻守在集会的官爷们补充体力,好为晚上的一场硬仗做准备。
之后映棠便吩咐封锁后院大门,早早熄灯,前堂和后院守住,免得院中那批盐被趁机劫走。
入夜时分。
焰火节正式开场,集会中灯火通明,人影绰绰,焰火台边聚集着众多参与夺榜的制焰名手,除了几家参与争夺贡品之位,余下只参评节礼。
贡品要进献皇室,自然不能过于小巧,运送的板车依次停靠在高台右侧,用红布严密遮拦,生怕提前泄露。
等节礼评选出前三甲,贡品的评选才会开始。
百姓们等了一阵,也都想见识见识贡品的威力。
节礼评选出的三甲已然是超出预期,三家的马车都被围住问货,趁着势头尽数售空。
等到前排人群发出一阵惊呼,众人回过神来,才发现李家已经率先揭开了红布绸子,将参评的焰火露了出来。
一座小丘莲纹炮。
样式要比往年他家做的还要大。
随之各家一一揭露,其中位于最里侧的焦长云因身有残疾慢了一步,才缓缓拉开红包。
那是一
座形同朱雀的赤铜焰火,雀头低垂,喙部衔着金线,翅羽仿若展翅欲飞之状,格外精美。
“焦家的手艺竟然没有失传?”有人高声喊道。
人群被驱远了一些,但由于最外围仍旧有百姓前来,场面不由得拥挤起来,人人都想往前挤进去看焰火。
四家焰火被拉开分散在台子四角,再依次燃放,焰火近些年看的不少,李家那焰火也不过是照着以前的改大了些,不算稀奇,升腾天际状若流星陨石,胜在热烈。
叫外地来的人看了一场惊艳。
倒是第二家燃放的蓝色焰火反而叫人眼前一亮,不过威力却比不上宝瓶象天。(传统焰火)
轮到焦长云时,场外挤进的人群越来越多,维持秩序的官吏们也不知被挤到何处去了。
方元等人夹在人群中,登时无法挪动。
他打着手势,示意靠近焦长云的人随机应变。
焦长云吹开火折子,缓步移动到朱雀焰火前,用那只残疾的手抚摸朱雀的颈部,低头说了几句话。
无人听见他在说什么。
台下有人见他迟迟没有点燃焰火,便开始催促起来,都稀罕他制出的这件精品。
他抬眼扫过台下的人群,眼中骤然浮现出浓浓的愧疚之情,大家都忙着催他点火,只将他的异样忽略。
方元好不容易挤上前去,发现焦长云有些不对劲,立刻反应过来,疾声大呼,“他有问题,大家快跑。”
一切来的太快,方元话音刚落,焦长云便已经点燃了焰火,引线带着火星迅速窜进朱雀体内。
“嘭。”
朱雀后背的翅膀弹开,翅羽间火星飞溅,呈现半圆扇状四散开来,又有几枚焰火直窜入天,在半空中炸开,霞光般金色的焰火绽放在天际,留下一片浅蓝色的烟雾。
人们迎接着绚烂的焰火,欢呼着、雀跃着。
“散开!大家先散开!”
方元的声音被人群迅速淹没下去,甚至听不见自己的声音,不仅如此,他与同僚们更是四处分散。
热闹了一阵子,场面开始如他们若担忧的方向进行下去。
兀地,开始有人接连软下去,倒在旁人身上。
中间的人反应过来开始往后跑,外头的人与里面的人撞上,便有不甚失足的人跌倒在地,越发不可收拾起来。
集会形势大乱,方元在烟雾降下之前用袖口捂住口鼻,随倒下之人一道匍匐在地,烟雾的范围有限,且受风的影响会逐渐抬高,贴近地面最为稳妥。
他盯紧焦长云,对方因与焰火的距离太近,如今自然跌倒在地,烟雾萦绕在整片街道,两司的捕手现下只能按兵不动。
两司人手今日被分作四队,方元领一队在焰火台附近蹲守,迟沂带人围住集会外侧,以防不测,待百姓一窝蜂的从里头跑出来时,便知里头出了大事,立即收缩范围往里压。
但真正严重的实际并不在集会中。
就不过是场开胃菜。
客店首当其冲,在焰火节开场燃起第一枚焰火时,便被一伙黑衣人攻破。
现下客店中的场面并不比集会逊色。
映棠舍弃茶叶让人将盐撤进大堂,封门抵挡,只是木门不堪一用,被一刀客横刀一立劈去一半。
韩霁留下的人不得已只能出门迎敌,将人逼去院中。
“主家!现在怎么办,咱们人手不够。”陆鹤挡在门前,将一准备入内抢盐的黑衣人横棍打出去。
他们是平民,没有佩刀的资格,只能寻一些东西应付上。
映棠按住装盐的箱子,扭头看向厨房,咬牙喊道:“去厨房取酒来,泼到箱子上,如若当真保不下来,就一把火烧了。”
客店中原本留了十二人,加上他们几个,如今挡了半个时辰,院中已然尸横遍野,映棠没把握能坚持下去。
这群亡命之徒绝不会放过他们,假如逃不过一死,这批盐,也绝对不能让他们得逞。
老板娘和伙计听了她的话,赶忙去厨房抱来酒坛子,开了红封塞子往箱子上泼。
箱子里的盐包的严实,这些酒不会影响什么,若无事,只等干了就是,只是一旦烧起来,又是在正堂,就是拿一整座客店在拼命。
这本来是老板娘的产业,映棠知道若今日这火当真放下去,这家客店恐怕会遭殃。
她将钱袋取下,又拔下头上的钗子塞到老板娘怀中,“您到厨房的柴火堆里躲好,千万不要出来。”
能补偿一点是一点,护住老板娘他们,纵然客店真的烧了,也有余钱再建一个,推搡间,她又将耳铛摘了下来塞过去。
映棠推着老板娘进去,又吩咐伙计跟着躲好,欲将无辜受累的二人保下。
“不可,”老板娘猛地抓住映棠的胳膊,她手抖得厉害,却坚决不肯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