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宴
她这一番动作下来,映棠哪里还有什么好憋闷的,当即捂嘴笑个不停。
映棠笑了一阵,也知道楼下还等着人,摆手叫她下去代为传话,只说,“我骂也骂过了,现下解气了,管他元郎君还是韩大人,不过几面之缘罢了,有什么计较不计较的,你就说这事儿已经翻篇了,请他不要放在心上,切勿再来打扰了!”
见夏得了吩咐,自然原话照传。
捧着白纸等了这一会儿,却也只等来了这么一句不轻不重的答复,方元觉得不好交差,便当着见夏的面,一边念一边写道:“欺瞒在先却不思悔改,登门打扰犹如狗皮膏药。”
其笔下惊世骇俗,见夏惊的一愣,慌的出口制止道:“你写的什么?”
方元容色淡淡,脸不红心不跳的答她,“合理的润色一下!”
“这可不是闹着玩的!”这三两句话,差别大着呢! “我们姑娘只说,事情已经过去了,那就是没有要计较的意思,你不要胡写!”
方元却摆摆头,表示理当如此,“我们大人的意思,就是应当计较!”
所谓先锋,那就是得起一番大作用,方元清楚的很,该怎么写,怎么引起楼上那位姑娘的注意,他心里有谱,要真就这么三两句话回去交待,他怕是得摸着乌纱帽夙兴夜寐,不得消停啊!
唉!人生苦短……
见夏观他这人脑子轴的很,心里一阵窝火,头一回传话遇上个无赖,当着面的改词,她回头瞧了一眼,见店家正拉着一家子几口人,伸长了脖子挤在帷帘后,又不好再说些什么,便拉着方元往墙角根上过去。
“你们这是摆明了要让我们姑娘难堪不是,既然如此,也不过就是赔礼道歉,”见夏逼上前问他,“赔礼呢?致歉信呢?你方才说来送谢礼,哪呢?”
方元就猜到她要这么问,便把宣纸往腋下一夹,腾出手来在怀里一阵翻腾,竟摸出一封信来。
还未来得及递过去,见夏劈手便夺了过去,拿着信封正着反着瞧了一通,便斜着眼白他,“就这?”
“还有还有,谢礼在隔壁呢,我们大人请你家姑娘过去,专程摆了席面,说是要好好赔礼的!”
竟然还要邀人上门,见夏瞪圆了眼珠子,“你家大人怎么如此没规矩,我们姑娘清清白白女儿家,怎好与人同席,若叫人瞧见,该怎么看我们姑娘,这不是恩将仇报吗?”
唯实忒不识趣了些。
可方元却不这么认为,只见他抿着嘴挤出一张笑脸来,又从腋下掏出纸来继续写道:“我家大人不懂规矩!我家大人恩将仇报!”仍旧是边写边念,丝毫不在意面前慌的炸开了花的见夏。
一晃眼的功夫,又加了厚脸皮三个字,颇有泄私愤的意味。
见夏是劝也劝不动,好说歹说,方元就是不肯听。这一下子,算是没招儿了,忙拉着人叫不许动,转身跑上楼去,向映棠回话。
“什么?”映棠坐起身子,追问道:“他真这么写?”
“可不嘛!想也是故意为之。要不干脆随他去好了,想来那人也承得起那些话。”见夏气的脸直发白,却又急着探身去瞧映棠脸色,担心她听了更为气恼。
可映棠愣是仿佛失了脾气一般,就好似真如她所说的那样,解了气了,兴不起情绪来。
见夏忙又提了一嘴,“老板一家瞧着热闹呢!总得打发他走才好。”
打发是打发不走的,映棠心里清楚得很,她笑着安慰见夏,只说,“我是真的消气了,多大点事,骂一骂也就过去了,依我看啊,这怕不是那位韩大人的主意,估摸着是方元自作主张说的那些话,就想着激一激你我罢了!”
料想韩霁是做不来此等丢份儿的事来,应当只是派方元过来请人,再联想到往日里方元对韩霁的一举一动,映棠猜想方元应当不是韩家下仆,既然跟着韩霁出来,多半就是下属了,这行事作风乖张些便也说的通。
此举虽不厚道,却给映棠送了个好借口。
映棠思索一阵儿,缓缓从躺椅上起身,因着晨起那一通奔波,如今腿脚尚且酸软,她抬手叫见夏扶她,又懒懒的伸了伸腰,便抬脚往外走去。
“叫上陆鹤,咱们……去兴师问罪!”
楼下等候的方元见她主仆二人终于出来了,顾不得等人,甩了袖子就往外跑,也不怕映棠不跟过去。
他跨入隔壁客店,又是一阵挤眉弄眼,向老板打着眼色,再一步三台阶的奔上楼去,将等消息的韩霁大力拽出房门。
韩霁被他突然阵仗弄的不知所措,踉跄了几步便攀着楼梯扶手稳住自身,趁方元顿住回头之际,抽回胳膊,寒声问他,“慌慌张张的成什么样子!”
“楚姑娘马上就过来了,大人自然要出来相迎。”方元懒得同他解释,弯腰过来抓了人,往楼下急冲冲的跑。
人刚到楼下,映棠一行人也便到了,几人撞在一处,各自唬了一跳。
韩霁最先反应过
来,抬手按住方元的肩膀,侧头质问道:“你做了什么?”
“后院摆了席面,”方元眨巴眨巴眼睛与他耳语,“人我替大人请过来了,大人就好好赔礼道歉,总比您一日两日的送信来的实在。”
他笑的格外狡黠,还颇为得意,“我也是助您加快脚步罢了!”说罢,人一扭身就脱离了韩霁的桎梏,闪向一旁,还不忘用大拇指暗示后院的方向。
韩霁抓不着人只得尴尬的收回手,转身瞧见映棠那张温和带笑的面容,咬了咬牙却不好开口,便先向映棠拱手深深行了一礼,做出请的姿态来。
“烦请楚姑娘移步后院!韩某……预备向姑娘赔礼道歉!”他往后退了一步,让出空来,温声请人进去。
映棠见他这副茫然的样子,自是想笑的,可却仍旧摆出一副和善淡然的模样,顺势往后院走去。
待人打了帘子进到后院,韩霁顿了会儿,猛地回头盯着方元瞧了一眼,眼下之意满有些要秋后算账的意味。
他这一番动作自然被映棠瞧在眼中,心里对之前的猜测更是多了几分确切,料定了此举乃方元一人所为。
殊不知,待她放下心来转头之际,帷帘垂下去遮拦一切,一并也遮蔽住了韩霁那抹似有若无的笑意。
韩霁上前探手拂开帷帘,借着这一丝契机,迅速调整好情绪。
再一探身进去,进入到众人视线中的,便又是那满含愧色的谦谦君子,一行一动间恪守礼节,素衣长衫,风流潇洒,与那方元的气质半点不沾边。
席面摆在院中一株橘色桂树下,这桌上的菜肴也做的十分有讲究,有猪肚、鳜鱼、桂花糕,还有一道清烫千金菜,取一“歉”字意味,倒着实下了一番功夫。
饶是陆鹤这般武人,也看懂了这点菜的意图,却以为是韩霁所为,瞧向他的眼中,登时带了几分欣赏。
待她三人入座,韩霁才提了衣摆坐下,他先是为她三人一一斟满酒,继而又替自己满上,双手平举酒杯,右手轻托杯口向映棠缓声道:“下属鲁莽,唐突了楚姑娘,韩某代他,也为先前之举向姑娘道歉!”
言罢,举杯满饮,毫不拖泥带水,言语间恳切有余,而郑重其事。
映棠自是还以诚意,却举杯小抿一口,奈何酒量不佳,便只简单做了个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