掉马
陆鹤赶早携礼去张县尉家登门拜访,映棠也收拾着准备出门一趟。
昨日王五归来向她禀报,说在茶楼对面的食店里撞见了茶楼蹲守的伙计,见王五在食店中打听,便知道是寿州派了人过来,赶忙窜了出来。
人在食店后院的客房中安置,听说还有伙计受了重伤,映棠预备着先过去看看。
店里不好停放马车,故而映棠只得步行过去,约莫两盏茶的功夫也便到了。
受伤的伙计是老掌柜后边派来的,听说是在县尉那里打探不成,自己翻墙进茶楼想查探一番,不成想墙下竟然插了木签,伙计扎伤了腰,被同伴救回来,安置在食店中一直晕着。
其他人不知道如何同老掌柜那边联系,只得慢慢等伙计醒来。
映棠见那伙计形势不太好,忙给了银子让人速速请郎中过来。伙计腰上是用土方子包着的,效果不佳,映棠担心他熬不过去,只吩咐郎中全力救治,又趁着郎中治伤的功夫细细盘问了剩下的伙计。
据那几人交待,墙根脚下的签子并非他们所设,故而几人翻墙过去都没有防备,映棠想了一圈,还是决定暂时将他们安顿在此。
“如今他伤着,不宜挪动,况且搬进搬出的动静太大,惹人注目,你们就在此处住着守好他,一应耗费由我来出。”
几人听了这话,相视一眼,便纷纷拱手道谢,却又垂着头互相嘀咕着,时不时偷瞄映棠一眼。
映棠心下了然,吩咐王五给了他们一串钱,“这是补给你们的,多的就当是赏你们这几日对他的照料。”
茶楼被封,按理来说伙计们也该一拍两散就是,毕竟工钱日结,也不会拖欠了他们,如此将人安置在食店中,也是自掏腰包,虽说请不起郎中瞧病,但到底是保住了一条命。
映棠随即又问道:“你们可知茶楼管事的如今在何处?”
“在衙门大牢里,官差们封了楼,又将人提走,我们去打探过,那牢里不让人进,倒是屋里躺着那位,偷偷塞了银子给狱卒,才换了一盏茶的时间去探望,只是问了什么,却没说,”有人赶忙回道。
打那人旁边又凑来一伙计,跟着补充,“海掌柜是顶好的人,咱们几个也是念他的好,可惜这楼封了半月,官府也没给个说法,还是先前那套说辞。”
“那贼人可有抓到?可知是个什么样的贼人?”
方才答话的人苦着一张脸,满是无奈的说道:“那贼人是什么样我们也不知道,官差们冲进来就到处搜寻,抓不到便说是我们掌柜藏了人。听说是县尉老爷下的令,就想着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毕竟这县尉老爷一向爱民如子,可是县衙里不让咱进去,也是没法子了。”
“我知道了,辛苦你们一场,”映棠知道问不出什么了,摆手示意他们下去。
待人挪步守去屋子周围,映棠便寻了把椅子坐下,一边等郎中治完伤出来,一边思索着陆鹤那边的进展。
见夏替她打着扇子,心里也格外烦躁。
日头渐渐移到正中,中途映棠还叫了两桌饭菜过来,屋里屋外一派温温热热,又熬了些许时间,郎中才满头大汗的出来。
众人围上前去,听郎中摆手说大好了,才齐齐松了口气,又是一阵厚谢,才送人出去。
人还未醒,郎中只说要看个人体质,故而也说不准何时能醒来,映棠便干脆又订下一间房给王五,嘱咐他守在此处等人醒来,就去报信。
说罢,拖着见夏赶忙往回赶,急着听陆鹤那边的反映。
街上热浪滚滚,一阵一阵往人身上袭来,映棠举着扇子走了几步便觉得内衫又湿了一遍,好在是路边有卖伞的小摊,见夏忙去弄了一把撑开。
映棠在心里骂了好几遍,指责陆县的街道修的太窄,能停马车的地方太少,害得自己大热天的来回奔波,见夏见她面色不虞,特意将伞往映棠那边倾,把人整个隔绝在阴影之下。
可这样一来,映棠右边的状况她便全然瞧不见了。
“哎?……”映棠轻喊出声,察觉到撞上了人,抬手将伞推开,朝右边赶忙福了身,开口致歉道:“真是对不住了,可有撞疼你……”
话未说完,一双指节分明的手出现在她眼前,将她虚虚扶住,映棠抬头顺着手臂看过去,仰头愣在原地。
来人仍旧是那副爽朗清举的模样,在她抬头瞬间,一抹浅浅笑意爬上唇角,于烈日下平添一丝凉爽。
二人在交叉路口默默对视,像是都有些意外。
故人重逢,不可谓不惊叹。
甚至可以说,差不多同行的缘分。
韩霁将她推开的伞又拉了回来,为她遮住阳光,轻声说道:“无妨。”
听他开口说话,映棠才觉得有几分真实。
真是好巧的缘分。
映棠心里暗道,脚下默默往后移了几步。
正待正经打声招呼,话未出口,却不想被人中
途打断。
一中年人从韩霁背后绕过来,向他拱手行礼,语气中带着几分急切,“都怪下官没注意,没来得及提醒大人。”
以下官自称,虽未着官服,但映棠猜想对方应当是府衙中人,便忙笑着和人见礼,想着总不能留个坏印象,毕竟茶楼之事在前。
只是……
回想过来,似乎又觉得哪里不对劲。
韩霁听了他的话,却仿佛有些急的样子,向映棠点头致意,转身快步往回走。
那位大人见他转身,甩开袖子擦了把汗,脚下跟着走上前去,冲着韩霁背影喊道:“韩大人!下官方才所言还望您再考虑考虑。”
话一开口,韩霁和映棠几乎同时愣住。
映棠脑子里像炸开了花,反复回荡着那句“韩大人,”她摆摆头,满脸疑惑,踉跄着倒退几步,被见夏扶住。
韩大人,姓韩?或者重要之处该是后面两个字?
“鄙姓元,名无玊。”这话就仿佛一阵阵波浪涌上脑海,直冲的人一片空白。
韩霁缓了缓,在那位大人赶上去之际,回身望向映棠。
这一眼里,惊愕与愧疚游离的明明白白。
两人都不知道,这一切会来的如此突然。
原来,连名字都是假的!
不是游历江南的文士,而是……
映棠忽而有些不敢相信,一股酸涩莫名爬上心头。
她想到昨日的景象,心道人分明是有意隐瞒。
只是这些理由很快又被否认掉,她又忍不住想着,别人或许只是为了免于麻烦才以假名示人,又想到他连跳船也是如此,便这般在心里说服自己。
想着想着就觉得有些恍惚,暗暗念叨着是日头太烈了,当下觉得不便再待下去,于是开口说道:“二位大人或有要事,映棠便不打扰二位了。”
说罢,她猛地转过身,往居所方向走去,因脑子里嗡嗡乱作一团,步子也格外快了几分。
见夏脸上也是一阵青一阵白的,举着伞追映棠,还不忘撇了眼韩霁。
主仆二人就这么急匆匆的离开,恍然间听见身后有人追上来,映棠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便又加快速度,干脆小跑起来。
韩霁心知有愧,忙向县尉告辞,扭头追了上去,“楚姑娘!”
映棠不肯停下步子,他便又喊了一声,“我有一物要归还!”
他喊的急切,自然有路人好奇,未免要将这一前一后细细打量。可韩霁需要解释的时间,二人心知肚明,所以无论这话是否为实,映棠都不得不回应。
“我记得,我不曾有东西遗落。”映棠停下步子,回以微笑,温和自然不露一丝不悦。
韩霁行至人前,郑重其事的拱手,缓缓弯下腰去,“事前不知会在此得与姑娘相逢,便未告知真名……”
“不知我遗落何物。”映棠打断他,径直问道。
“先前在果园外,姑娘赠我一枚盛装糖块的荷包。”韩霁未起身,仍旧保持着行礼的姿态。
映棠闻言,满不在乎般的笑道:“原是如此,即是赠予,何来归还,元……韩大人若是用不上,丢了便是。”
韩霁闻言一愣,忙抬头起身,见映棠笑的格外端庄得体,对此事毫不在意,可他瞧着,那抹笑冷淡至极,并未到达眼底,可见疏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