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囊
方元又端了些清粥小食回来,提着凳子摆在韩霁身旁。
被拉回思绪的韩霁伸手,却没有人为他递上碗筷,他扭头,眼神中略带迷惑。
“当牛做马的日子结束了,大人!”话虽然这么说,手上却还是动了起来,方元夹了小菜放在粥上,用调羹搅好了才递给韩霁。
“一日在我手底下,就一日也别想松快,”韩霁接过碗,不自觉的搅了搅,才往嘴里送上一口,“我这趟南下,办的本就不是轻松活,你要想升官,就得好好做!”
“是是是!”方元劈手拿过茶盒,迎着韩霁的视线,大大方方晃上一晃,凑到脸前故作沉醉姿态,似是对韩霁说的话毫不在意。
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属下可得好好跟着大人。”半晌,他喃喃道。
前前后后言状不一,韩霁搞不懂他,嗤笑一声,自顾自的喝粥,对他捧着茶盒的做作姿态不予理会。
可方元却越发上头,坚决不肯让他静心喝粥。
“真是好茶啊!唉!”方元俯下身,嘟着嘴啧啧叹惋,“可是属下忧心大人病体呐!”
他眯着眼往茶盒一抬下巴,心思不言而喻。
“这茶你要喝就喝,”韩霁仰头喝完碗里最后一口粥,撂到一边,从怀中抽出帕子擦嘴。
方元摇了摇头,啪的一声关上茶盒,“茶必然是由我来替大人品鉴!”说罢,自将茶盒往怀中一揣,顺带拍了拍。
韩霁撑着脸瞧他,左手捏着帕子铺在软枕上,手指翻转将其折叠,不紧不慢,不怒不威,神情颇为自若。
“府衙那里替我跑一趟吧!”
怪声怪气的,韩霁终于是看明白了,他想叫黑店吃点苦头,在理!自己后背还疼的厉害,所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如今不仅有了损毁,说不定还要添一道疤,方元想出这口气就任他去,若能为那村子铲去一颗毒瘤,也算是好事一桩。
说罢便解了腰间囊袋,一抽手抓过那装了糖块的香囊,愣了一瞬只往胸口下塞。
方元上前摊开手,眼瞧着韩霁重新解下一豆青色囊袋,便毫不犹豫的接过手,生怕慢上一分,误了时机。
囊袋里装着一块腰牌,赤金打造,方元掂了掂,十足十的份量感让他不由得冒了一股子酸气,“司里可真是阔绰!”
韩霁递了东西,将硌着胸口的香囊拿出来,捻着上面的绣线纹样,嘴角挂着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讽刺的说道:“这趟差事结束回去之前,你还能多瞧几天。”
“我可借你!”
方元佝身放下囊袋,将腰牌往腰间一插,叉腰还嘴,“我不稀罕,再过几年,这腰牌不定就在我手中了!”
论资历,若是再熬上几年,必然要升上一升,这是官场常态,不过要熬到赤金腰牌的位置,几年怕是夸大些了,这一点方元心知肚明,不过嘴上过瘾罢了。
韩霁点头称是,“是啊!你的资历,还要等上几年。”
官大些,说话自然也更狂妄,比不过,就不能不服气,不然容易怄气。方元想着,他年轻、他努力,当官本就如此,得熬嘛!
但他也决计不会嘴下饶人,比如大人手中这香囊,不用说也知道,大人孤家寡人,身边就跟着一个他,香囊主人多半就是楚姑娘,人家姑娘于他们二人有救命的恩情,所谓江南佳人,温秀和善,可不就是那话本里的仙子。
方元只觉那是在世洛神,扭头瞧见自家大人这副样子,忍不住撇嘴,实在是瞧不上。
一个大男人,拿着姑娘家的物件,反复揉捻,眼神痴迷,唯实不体面。
但这就是很好的借口,可以说道说道。
“哎呀!”方元抬头望房梁,歪着头特意抬高了声音,“我这区区勾覆官,却是不如大人体面,但也读过圣贤书。”
他话一出口,韩霁就听出了苗头,嗤笑一声,复又继续观摩手中香囊。
“世人道端方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唉?大人你说,怎么会拿着姑娘家的香囊……”他再度抬高声音,头冲着屋外喊道:“小意珍藏呢?”
“有理!”韩霁面色坦然,对他报复性的举动,不为所动。
他将香囊甩给方元,让他拿好,不似方元说的那般珍视。
方元七手八脚的接住,懵懵然问他,“这就不要了?”他话还没说完,组织好的讽刺之言卡在喉咙,没了破出的机会,就如同精心炖了一锅鸭子,临了打开盖子要品鉴之际,一扑腾给飞走了,顿时觉得惋惜。
“替我还回去!”本也就只是想着该如何拿回玉佩,韩霁推开面前的枕头趴下去,语调轻缓而绵长,“你亲自去,将东西给她,将我给的抵押之物换回。”
方元举着香囊左看右看,实在瞧不出稀奇之处,一无鸳鸯勾织,二无物主印记,任一人拿去也是找不见主人的,就是一普普通通的香囊。
他忽而恍惚了,搞不懂韩霁方才在摩挲些什么,索性拉开封口的五
彩绳,凑近一看,竟还剩了些糖块。
方元了然,收紧五彩绳,语带调侃的说道:“虽说这香囊人家未必在意,不过我替大人还回去,这里头的糖块还是留下吧!”
“也好!”糖块即便还回去了,别人也是没有再享用的道理。
糖块剩的不多,方元转身倒进桌上的空盏子里,再拿到韩霁身旁放下,闷声问他,“大人拿什么抵押的?”
“我浑身上下除了玉佩,还有何物可堪一用?难不成空口白牙托人相救?”韩霁身无分文,甚至为此还受了一击,为表诚意,确实只那玉佩值得抵用。
虽说空口白牙托人相救还真就有那么一回!
方元将空香囊揣进怀里,闻言也觉得在理,“那玉佩大人平日里宝贝得紧,我还是早早儿的替大人赎回来吧!”说完抬手向韩霁行了一礼,转而快步踏出。
韩霁叫住方元,略顿一顿,嘱咐他道:“记得备份薄礼……”话至此,忽而不知该说些什么,便又停下。
方元在门口等了会儿,见无下文,便只道声知晓,转而步入书房内,写了一折帖子,唤人送去茶行。
今日天色已晚,不宜登门拜访,方元要先送帖子过去,问过人楚姑娘的意愿,才好去还香囊这般私密之物,他特意寻了一方漆匣,将香囊放入其间,又搁了一袋银子以作酬谢。
如此,只待明日得了回信才好登门。
那封信被小厮送去茶楼,奈何掌柜的也不知楚映棠的真实住所,故而只留下信,言说代为转达。
而这厢楚映棠正在议事房,品鉴今日吩咐见夏和程安买来的各类茶,并不知这封信的消息。
映棠面前的桌案上林林总总摆了些茶叶,茶香袭人,价钱不等,品质不一。散茶也罢,茶饼也好,映棠都一一尝过,自然是麻痹了味觉,只觉口中微涩,再尝不出好歹来。
她抬手要了盏热水,由见夏伺候着漱口,吩咐程安记下,“金风玉露的余香太短,工艺欠佳;武山散茶的焦味太重,价钱虚高。”
程安端着一本册子立在她身侧,闻言照原话详细记下。
见夏将试过的茶收走,一样一样挪到隔壁桌案上,再将雨前溪山端上前来。
映棠缓口气,凑近茶盏先闻一闻,又才抿上一口,背靠圈椅,好半晌也没说话。
茶同她带来的并无什么区别,故而不必同其他茶品一般比较口感,只是看储藏水平罢了,映棠喝不出差别,略微对茶行的贮藏手段有了些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