躲避
入夏的天亮的也快,未满一个时辰,已经依稀有些许亮光从山尖冒出,于天际率先撕开夜幕。
半轮明月失了辉彩,通透如玉石般浅浅嵌就,陆鹤抬头,遥见远山显现原型,挥手示下,将船缓缓掉过头去,即刻原路返回。
一个多时辰的顺流,船已行出老远,伙计们短暂的歇过,便立即忙碌起来。
韩霁和方元换上了伙计的衣服,在船舱里等候。
眼见着众人忙碌,韩霁踏出门查看一番,见周围无人留守,便悄声合上门。
他转身,指了房间最里面的角落,示意方元跟过去,待方元站定,他才压低了声音,面色凝重的说道:“他们动了手,见不到我的尸身是不会罢休的。必定不会放过任何蛛丝马迹,如今不便传信,只能先随船躲过。一会儿随我进货舱,假借看守之名留在那里。”
方元点头,蹙眉思索一番,又凑近了几分回道,“躲过了这一阵,码头未必没有探子,可要继续扮作仆从随着楚姑娘的人下船?”
此法太冒险,韩霁闻言摇了摇头,“若有眼尖的发现咱们,怕是要连累他们,咱们必须提前下船,”说罢,谨慎的瞥了一眼房门,又继续说道,“待过了楚州地界转淮水西行,咱们再在途中选一处地界,走陆路入寿州城。”
话刚出口,腹中猛的一阵搅动,韩霁立马停住嘴,不敢开口。
“属下知晓!”方元应声抱拳行礼,抬头见韩霁容色深沉,额上冒了些星星点点的汗珠,心思微转间,忽然想起了些什么,忙低声询问,“大人可有不适?”
韩霁只轻轻点了下头,双拳合握,咬紧牙关,忽而推后几步靠在墙上,狠狠忍耐着。
“难不成那毒没有逼出来?” 方元忙追问道。
韩霁摆摆手,说了声没事,“只是有些腹痛罢了。”
昨夜在船上被人暗害,毒药刚入腹中便设法吐出,些许残留还不至于要人命。
胃里翻江倒海一阵,韩霁忍了一会儿,阵痛轻了些,由着方元帮着擦了把汗,便从怀中拿出巾帕,喂了一块糖到嘴里,以防自己反胃。
快速咽了几口,胃里的动静稍作平稳了些,韩霁算着时辰,便拉了方元出去,两人速速往货舱走去。
楚家的船上都是他们自家的伙计,并没做太多的防备,如今只添了他们二人,货舱里放了些布裹的木箱,韩霁不必靠近就知道里面装的必然是上好的雨前茶。
他拉着方元坐在货舱门口,闻着茶香,装出一副看守的姿态,又刻意营造出偷懒放松的样子。
船在此时已逐渐靠近沉船地界,陆鹤在船头远远望去,果然见一艘大型军船停靠在江岸,两艘小船正漂浮在江心,上面载着官兵在打探水底的情况,只见他们分别拉着一根绳索,绳子的另一端深入水中,应当是放了人下去。
陆鹤吩咐将船摆头绕过江心,船在靠近之际被官兵摇旗拦住,陆鹤只得下令停船,等待大船派人乘小船过来。
船上抬过来长木板架到两船之间,官兵们便踏着木板过来,陆陆续续上来五个人,只说是例行检查,还询问陆鹤行船过来的途中是否遇到可疑之人。
陆鹤摇头,装作毫不知情的样子,向他打探这一带发生了什么事情。那官爷只说沉了船,余下的什么也没说。
有心打探,想知道可有找到幸存之人,听得那官爷叹声说没有,陆鹤悬着的一颗心才将将放下,连连跟着惋惜,只道是可惜了。
这边官爷派了剩下四人进船搜查,便有两人进到里间的货舱,瞧见门口坐了两个伙计。
韩霁假装从睡梦中惊醒,眯着眼看到两位官爷便当即弹了起来,一旁的方元也忙恭恭敬敬的站起来,笑问道,“怎……怎的来了两位官爷,可是小的们犯了什么事?”
那官爷见他二人只是看门的伙计,瞧着模样也不像是可疑的样子,便伸手推开了货舱的门,进去查看了一番,见里面只是堆了几箱茶叶,也就不多耽搁,退了出去。
韩霁腹痛之感有些反复,唯恐被看出端倪,忙低下头立在一旁,方元便如同聒噪的苍蝇似的,对着两位官爷不断恭维,直吹的人心满意足,抬脚离去。
眼瞧着人影从舱道里走了出去,这才松了口气,扭头见韩霁卸了力似的跌坐在门边,上前探了探脉搏,紧张的说道,“大人怕是伤了胃。”
韩霁紧闭双目,疼的张不开口,方元将他扶到墙边,无奈的又给他塞了块糖,“如今只能先忍耐着,等过了这一带,再找楚姑娘要些药。”
韩霁含着糖,扭头去嗅屋里的茶香,以此转移注意。
“别漏了口风,谨慎些,人后也称我为郎君。”
“是。”
那群官兵搜查完后纷纷退出了船舱,为首的官兵得了消息,点头带了人准备下船,陆鹤忙上前扶住官爷,暗中塞了些打点。
官爷笑他识趣,下了船便挥旗打过招呼,转而喊了声放行,陆鹤便差人收了木
板,开船继续前行。
众人齐齐松了口气,却也不敢放松,加快速度离开。
映棠在房里得到消息,也历经了方才官兵的搜查,这才摘了帷帽走出房去。
得知一切顺利,又见陆鹤行事妥当,心里对陆鹤多了几分赏识,亦起了些培养心腹的念头。
方元将韩霁扶回房间后,便寻了过来,找见夏借药箱。
见他一脸紧张的样子,映棠当下也不敢犹豫,亲自带了药箱过去。
舱房里的窗户很小,即便是白天也十分昏暗,故而日常需要点灯。映棠进门后便发现了躺在床上格外虚弱的人,额发尽湿。
扭头便问方元,“只是晕船,怎会如此严重?”随即又想到他背上的伤口,问又说道,“莫非是伤口又严重了?”
方元从见夏手里拿过药箱,一边翻找,一边回她,“我们郎君吐的太狠,伤了胃。”
伤了胃?想来是因为晕船,吃进去又吐出来,如此反复,胃才受不了了。
“去告诉陆鹤,到了楚州就停船靠岸,去请一位郎中上来。”映棠吩咐道。
见夏忙快步退了出去,去船头寻陆鹤。
方元听她说要停船请郎中上来,连忙向映棠致谢。
映棠侧身按住他,把药箱拿了过来,从里面寻了一只白瓷盒子,递给他,“这是凉油,你替他抹在手腕处,可多抹些,额上稍微点一些,不要太多。他既然伤了胃,那糖寒凉也不可多食。”
完言又从箱子里拿了一瓶药,“这是养胃丹,于肠胃不适者有些疗效。”
“这些是清暑药和玉露丸,余下的你兴许能分辨出来。”顺手又将这两样药摘到一边去。
这两样药分别用作解暑和解毒,尤其是后者,轻易不能用上,见夏说怕遇上毒蛇,也就由得她带上了。
方元一一接下了,又听见映棠说到的玉露丸,登时有些激动起来,“多谢姑娘了,这要是我一人,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韩霁虚虚睁开眼,也听到映棠的话,便感觉到方元在他手腕处涂药。他缓缓的吐了声多谢,声音略微嘶哑,呼吸也并不平缓,深一息,浅一息。
映棠转身去倒了一杯水,方元便将他扶了起来,让他枕着方元的肩膀,扭开玉露丸的塞子,倒了一粒在手心,又迅速把瓶子放回去。
待映棠上前把水递给方元,人早已转回原处,便没看清他拿的什么药,只盯着方元喂了药和水,又才接过杯子放了回去。
韩霁缓了一会儿,觉得好受了许多,但也迷糊的厉害。
抬眼见映棠背着烛光站在床前,他想起了之前被救上船时,睁开眼见到她的那一眼。
目光柔和,一脸关切,却在认出自己后,露出些许错愕之态。
韩霁恍惚间,不由得轻笑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