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无法再见
仇睦的动作冷酷且迅猛，几下突刺过后，叶闻昭即刻倒在了血泊之中。
“你这个疯子！”叶闻昭又咳出一大口浓血。
她万万没有料到，仇睦居然能对其原身下如此狠的手。
精神的冲击与伤口无休止的增加，令叶闻昭进入了意识模糊的状态。
此时灵体的力量尤为薄弱——她再明白不过，仇睦之所以这么做，是为了把自己逼出这副躯壳。
作为与仇睦黏连生长过近二十年的人，叶闻昭发现她在这时也看不懂仇睦。
她体恤受害者的不幸，会为了诡怪的经历而黯然神伤，可唯独在面对仇睦自身的时候，手段却变得全无忌惮。
意识开始飘飘然地升起至半空，叶闻昭遥想到了二人初见的那一天。
恍然大悟地睁开眼后，叶闻昭的眸底倒映的是溅上一脸污血的仇睦。
压制住叶闻昭的仇睦看上去绝不松快，手中产生豁口的刀与仇睦一样，仿佛在下一秒到来之前即要尽数碎裂。
露出苦涩哑然的笑后，叶闻昭忍不住在心中嘲讽自己一轮——她又怎么把这个给忘记了呢？
好比叶闻昭执着于人类的身份，仇睦最渴望消灭与毁坏的对象，不是叶闻昭，而是她自己。
一直如此，从未更改。
远处的闵奕知在手中抛起一个装着归无土的束口袋，份量不多不少。
他庄重的眼神锁定在争斗的二人之间，生怕自己错失了出手的时机。
东西的作用，取决于人使用它的办法。
归无土的作用，是隔绝诡怪产生的祟气。
生魂的形态与诡怪极其相似，因此化作生魂的仇睦给自己捅刀子，留下的也不是正常情况下的伤口。
代表灭亡的归无土，却能在此时止住人类的损伤。
对诡怪会造成强大伤害的归无土，反倒是仇睦要抓住的一线生机。
这个铤而走险的法子，是仇睦执意要采取的。
闻到同伴鲜血喷流的腥气，闵奕知觉着他的每一口呼吸都在牵扯着肺部的底端，生出无解的疼痛。
现在正是叶闻昭虚弱的时候，也是仇睦伺机经过刀伤回到原身的大好机会！
闯入体内的仇睦极大地叶闻昭的灵体产生了震荡，见把仇睦逐出去的劲力使不出来，叶闻昭转而攻向将要来协助仇睦的闵奕知。
“敢动我一下试试！”叶闻昭与仇睦的声音交杂在一起，让闵奕知顿住了脚步：“没了我！她即使回去了，也会在七日之内死去！”
作为深知仇睦状况的人，叶闻昭一直明白，前者体内的骨肉早被醒秋蝉啃食殆尽，现在还可以自如行动，大部分依赖的是叶闻昭浩若烟海的祟气。
还是活人的仇睦，尚不具备如此巨大的能力。叶闻昭消亡后，只会像失去电池的人偶一样，快速地停止一切生命体征。
他与仇睦不一样，叶闻昭笃定地亮出了这张底牌——对仇睦心软，关心她的安危，就是闵奕知的弱点！
“她说的是真的吗？回答我！”闵奕知焦心地向仇睦问道，期盼着一个否定的答案。
“——知了！”
仇睦勉强占得了一时半刻的主导权，她捂着不停出血的上腹部趴在地面，随着挣扎的惯性在光滑的地面滚动，铲出去好几米远。
“……快动手，”她不得不先将积在口腔之内的一大口血喷吐到一旁，唇齿间才道出一句果决的托付：“你知道的，什么对我更重要！”
没错，作为捎客，比起付出性命，仇睦更不想见到红祸灭世的终局。
换做是闵奕知，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他一拉开袋子上的绳带，在白色的飞尘之间，是仇睦不再流血而平复过来的深吸气，还有叶闻昭被归无土沾染、侵蚀所发出的嘶鸣。
所有的喧闹暂且息止，倒在地面的仇睦先勾动了手指。
即使痛苦不堪，当仇睦回归至原身之时，还是体会到了未有过的安定。
稍稍调和了一下气息坐起来，仇睦马上看见叶闻昭也恢复了诡怪的面目。
灰暗的皮表让归无土剥蚀出大小不一的孔洞，叶闻昭正愤恨不已地盯着仇睦。
就在仇睦抄起家伙，预备好与其一战的时候，她倏然看见叶闻昭的背后多出了几道庞大的形影。
在那荧绿与靛青搅缠的光线之中，浮现出一堵有着不凡气息的石门。这些硕大无比的人形，便是由这里钻出来的。
上次看见这些遥远的存在，还是在宋卓为的回忆之中。
一股不是源自人间的凉气自脚心钻入了体内，在场的人不自觉地接连后退了好几步。
来者周身锦衣玉带、举着垂坠着经文与铜钱的油纸伞，挤过了那道在陪衬下有些窄小的门扉。
裹在头颅上泛黄的绷带与贴着五彩的字纸隐去了阴司们的面目，纸马发出咯咯的落脚声。
叶闻昭浑身一滞，她一直躲在仇睦体内，还有另一个理由。
作为没有进入轮回的诡怪，唯一不被拖入地府接受清算的办法，便是与活着的人融合。
仇睦即是她再好不过的伪装。
没料到，对方还是找上门来了。
吞食同类、利用人类——这些无一不是罪加一等的恶状。
阴司们用迟缓的动作接近着叶闻昭，可那袭人的火烛味，却让人迷乱眼目，口不能言。
在沉闷的压迫感中，仇睦与闵奕知连呼吸也万分困难。不知道发生何事的闵玥，更是由于周围急剧的变化而栽倒下去。
嘈嘈切切的器乐声在轰鸣着闵奕知的五脏六腑，他的鼻腔之中充斥着腐臭与血腥的陈旧味道。
地面上的凉气结成冰晶，铺开成一张无法挣脱的地网。
三人互相扶持，才勉强再次站了起来。
挡在前头的叶闻昭直面猛烈的狂风，她回头瞥了一眼周鸣涛，他刚成型的诡怪模样，也因为阴司掀起的气浪而彻底撕扯作一阵乌黑的雾消失不见。
“我没错。”
向着这些高抵天顶的来者，叶闻昭显得极其冷静。
她人生中的每一个机会，都是自己奋力挣回来的。
管它是天神还是阴司，没有历经过她的挣扎，就没有资格对她指指点点！
若是逃不开，叶闻昭宁可做一个执迷不悟的俗人，毁掉一切！
她拧断了自己被冻结的脚，用损伤的腿开始向远处跑动。
尖锐无比的冰晶仿佛长了眼，精准无误地追随着叶闻昭奔跑的路径，很快便绕到了她的前头。
几乎是在数个呼吸之间，冷意便席卷而来，完全困住了她。
飞跃的步伐即刻停滞下来，她丧失了所有的退路。
“没有人可以审判我的对错——”叶闻昭发出了一句怒斥，暂且喝退了冰柱。
仇睦很快反应过来，也追赶着叶闻昭的方向。
又一阵惊风刮过，叶闻昭皮肤上的粉屑止不住地脱落。
被阴司抓去地府，意味着要经受长久的拷问与煎熬——既然这样，她的终点，不如划在此处！
她不会寄情于无数个来世，仅图这一生了却全部！
“取走我的念石！”她向仇睦咆哮：“这是你欠我的！”
拨开空中激起的烟尘，仇睦伏下身逆向穿过了强大的疾风，她探出手，试图触碰到灰青色飞屑间那一个明灯般的澄黄色光点。
叶闻昭的轮廓在飞速地崩坏，她张开双臂，全无惧色。
与其说在叶闻昭的体内掏到了念石，倒不如说仇睦是在纷乱的灰烬中轻巧地取下了它。
亲手碰过这么多的念石，可没有一块如叶闻昭的一般炙热又令人难以放开手。
如果有机会感受到叶闻昭跳动的心脏，是否也会与她的念石一样温热？
仇睦抬起头，试图在飞扬的尘埃之中去找寻那对明锐似钢刀的眼眸。
她看见了一个无悔合眼的浅淡轮廓，以至于无法辨明，方才的一瞬间，究竟是现实或是仇睦自己凭空生出的想象。
“对不起……”
明明可以痛切地感知到叶闻昭的过去，仇睦却无力帮助她。
她唯一能做的，竟然是让叶闻昭灰飞烟灭，不入轮回。
指节嵌入了熔岩一般的念石之中，流动出四射的光芒，烙印在仇睦的眼底。
这一路走来，是这么近，又那么远。
闵奕知环抱着姐姐，耳中凄切的曲调渐渐休止。他环视周围，肖敬实已经陷入昏迷。
在这个不会有雪降临的闻乐县，此时的仇睦却看见了比星芒还闪灼的大片亮光，如飞雪一般自上而下地坠落。
在触及地面之前，它们早就消失在仇睦的肩头。
她这一生余下的时日无多，可这番情形，似乎要待到下一世才可以忘却。
见目标已经沦没，荧绿色的门悄无声息地合上了，如同刚才无人来过。
用颤抖的手握住了刀柄，仇睦把另一只手绕到了头顶。抓住了发根后，她将锋芒闪烁的刀尖对准了自己的脸。
本就悬吊的心仿佛顿时提到了喉间，闵奕知的额前冒出冷汗，静候仇睦的下一步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