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5章
一阵风来,他感觉到寒冷,便认为天气已转凉。于是呼吁所有人都要穿上厚袄,以防受了寒气。
这似乎是关心与爱,代表着正义。
可假若有人不遵从他们的建议,甚至说出“风不冷”等语,他们便会陷入一种类乎于被挑衅的暴怒。
当自己的金科玉律不被他人遵守,他们便像是站在炮烙上跳脚的猴子,吱怪乱叫着大肆辱骂,痛斥他人的“不正确”。
这些人总是很自信,觉得自己所知就是真理,自己所想就是权威。
无人可以撼动。
可周朔不是这类人。
他总是那样的小心谨慎,生怕自己的关心与爱会成为他人的负担。
于是他谨小慎微地表达着他的爱意,甚至于不敢在赠予妻子的福牌上写明对象。
周朔已做好决定,如果他能活下来,这些丑陋的福牌将被全部焚毁。
他会再刻一枚干净的福牌,上面只有“康宁”。他会时刻畏慎细心,防止压抑在心底的爱慕与渴望泄出,变成困住妻子的枷锁。
至于他不能活下来,将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死在这儿。
这也是个很好的结局,周朔想。
他想起那封不情愿的,被逼着写下的和离书。
情绪已从无措的委屈,化为对姜主君英明抉择的赞叹。
他当然不该耽误她。
侥幸遇到她,又蒙受她的关爱与同情,他早该知足了。
他的人生里遭遇过太多恶意,狡诈阴险的算计,鄙弃轻蔑的歧视,又或完全不把人当人的权贵。
庸碌又懦弱的他,在这个什么也看不清的世道里,寻找稀缺的“善”。
周朔在妻子的身上,看到了自己极度渴望的善。
她在施予善意之时,从不期望任何回报。她只是想这么做,纯然感性,不带有任何功利性的目的。
她不在乎是否有回馈,他人是否日后会报恩。
她只是想这么做。
周朔在她的身上看到了善意,更看到了她纯然普世的爱意。
爱意被平等地给予每一个人,无论他是何种身份,何种地位。
周朔在妻子的身上,找到了“善”,找到了能使自己在这世间获得喘息空间的“爱”。
爱一个人,不应当有任何的附加条件。
在决意倾付爱意之后,爱人者的所作所为皆是心甘情愿。
他不能期望相对等的回馈,甚至不应该期望回馈。否则爱意将变为勒索的工具。
强买强卖,在哪儿都是不道德的。
只要她好就行。周朔想。
无论她爱着谁,想与谁在一起。
都可以。
周朔承受着反复不断的高烧,像是被丢在火里烘烤,快被烤干。他被烤出了胆汁,不断呕吐。
身上已寻不到一块完整的皮肤,全是裂口。
康宁,淳朴的祝愿。
却是他生命里最匮乏的祝福。
从没有人祝他“康宁”。
时至今日,他也不愿将这份祝福赠予自己。
他要把这份祝福送给他的所爱。
第125章
在来自四方大夫的努力下, 治疗的药方总算出现眉目。姜佩兮便给杨宜写信,请她带着苑门的大夫来进一步商讨。
大夫们商讨时,姜佩兮和杨宜也在旁边听。虽她们都不通医术, 但两位上位者的关切态度,也算给了从医者定心丸。
待到星月升起, 热络了一天的商讨才结束,姜佩兮与杨宜也才得空抽身。
寂静的长廊上, 劳碌几日的杨宜心神疲累, 不由话也多了起来。
她语气感慨, 似乎惋惜, “您很适合做主君。假若是郡君执掌姜氏,或许杨氏会效忠江陵。”
“我不适合。”
走在她身边的姜佩兮并不认同这种观点,并且分析起自己的弊端,“我做不到权衡利弊,行事也不谨慎,总是任性而为。”
“江陵落到我手上, 只会一日不如一日。”她说。
杨宜看向身侧清傲的贵女, “可您的仁德,我们这些小门户实在是期盼已久。”
“仁德?”
姜佩兮笑了笑, “你觉得我仁德,只是因为我如今的所做, 恰好符合你的好处, 顺应了你的所愿而已。”
不善于的姜佩兮一直很清醒, 她自顾走自己的路,“等到我做出有损杨氏利益的事, 你就不会觉得我仁德了。”
杨宜垂下眸,只平和地笑, “是我失言了,郡君勿怪。”
又走了段路后,姜佩兮开口道,“我想请杨主君帮我个忙?”
“郡君但说无妨。”
“我想请你陪我去见子辕,和他说会话。”
“我陪?”杨宜转眸看她,神情里多是不可置信。
“他不知道我在这儿,我没告诉他。”
姜佩兮解释自己这种极为奇怪的行为,“分开前,我和他刚拌过嘴,到这儿后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所以,我想请你帮我和他说会话。”
写信请杨宜来东菏,除开公事,姜佩兮还有自己的私心。
她想见周朔,想和他说话,却没有单独面对他的勇气。她需要一个人替她遮挡。
“郡君想和周司簿说什么?”杨宜问她。
沉默着走出好一段距离,姜佩兮也没找出自己想和周朔说的话,不由苦笑。
“没什么想说的。杨主君随便说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