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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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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匪骚乱, 等宁安陷入一片水深火热之中。

    建兴再摆出关爱属地, 怜悯生民的嘴脸, 派遣周氏子弟进入宁安救苦救难。

    为抵消建兴权贵的警戒,为使地方不对周氏兵马抵触,宁安百姓越惨越好。

    他们越惨,周氏进入宁安的军队越顺利。

    马匪自始至终就是小事。

    他们自列北起家,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却能一路南下, 堪称势如破竹。不过一伙亡命之徒,怎么可能逃出大世家的手掌?

    放纵匪徒作恶, 把地方搅乱,主家再以恩赐的形象出现, 用仁德的姿态收揽人心, 减少日后清查税目的阻力。

    且等到军队进入宁安, 清丈土地就由不得地方的豪强提出异议了。

    宁安匪盗越发猖獗也罢,建兴频频的催剿信也罢, 从一开始就做给外人看的。

    独自在宁安的第一个月,周朔查清了账, 丈量了地。

    宁安百姓只有很少的地,大多数人都是宁安豪强的佃户。可所有的税目全落在贫农身上,那些富庶的豪绅们不仅不交税,甚至将他们该纳的税分派给租户。

    在宁安的第二个月,周朔重新分配田亩,整改税率。

    他把在此地的所见所感都写入述职信中,希望高位的主君能怜惜生民的困苦。

    这场被蓄意纵容的屠杀,使得很多人丧命,也使宁安三县的格局就此改变。

    建兴如愿获利,此地的生民也许不再如往常那般艰辛。

    可看着烈火焚过的焦土,埋着无辜者的累累坟冢,周朔倍受煎熬。

    他默许这一切就这么发生,甚至参与其中。

    他是帮凶,是罪人,他在助纣为虐。

    尽管礼法教条只是统治者用以满足私欲、达成目的的工具,可周朔仍旧遵循这套虚伪且不公的体系。

    这是数千年搭建起的压迫,没有人可以反抗,任何妄图背离的人都将付出沉痛的代价。

    周朔试图将自己融入这个体系,顺从它的道德准则,将自己变成其中一员,成为一个完美契合礼教要求的“君子”。

    可他从未被当成君子教养过。

    一直以来,他都是酷吏。罗织罪名,严刑逼供,为贯彻主君的命令无所不施。

    在日渐增多的杀戮中,他不得不放弃所谓的良知,所谓的自我,才能获得片刻的宁静。

    但那究竟是宁静还是麻木?周朔分不清,也不敢去区分。

    人往往是越缺什么,越爱表现什么。

    他根本没有良知,也无所谓道德,可却总在人前伪装,装出那副谦和守正的模样,用以矫饰自己的无德无行。周朔觉得自己很恶心。

    人往往是越没有什么,越渴望什么。

    妻子的良善高洁让周朔自残自愧,更让他希冀渴望,却又在仰慕中扭曲心态将自己贬落尘埃。

    怎么配与她站在一起呢?周朔问自己。

    答案总是在深思后不尽人意。

    “你哑巴了?”冷声的叱问响起。

    不安惶惑中,周朔回答:“没。”

    “你骗我,又骗我。”

    周朔的心被攥紧,他抬眼看向妻子。她知道了吗?

    “你答应的不瞒着我,又是骗我的,对不对?”

    “不是。”

    这个人,答应的时候比谁都爽快。真让他多说些什么的时候,就成撅嘴葫芦了。

    姜佩兮并非要知道周朔的所有,如果他是为了周氏的机密而守口如瓶,她能理解他。

    可周朔现下显然就只是想隐瞒他遭遇的危险。

    他告诉自己能怎么样?

    告诉她,他差点死在那又怎么样?

    查账,查田亩。

    这样堪称挖地方豪绅祖坟的行为,他怎么可能不被地方往死里折腾?

    姜佩兮本以为,她今生的选择已经改变周朔。

    他将不再如前世那般别扭,会对她诚实很多。他们已离开世家,该成为坦诚相待,共担风雨的夫妻。

    可谁知,还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姜佩兮冷笑,她气得站起身:“你爱怎么样怎么样,从此以后我不问你的事。”

    她本想放出更多狠话,比如说:你死不死关我什么事,我哪天死了你也少管我。

    可姜佩兮怕一语成谶,只好把这些话在嘴里反复咀嚼。

    “这都是以前的事,已经不重要了。以后的事,我不会瞒你。”周朔说。

    “我不信。”

    “我立誓。”他神色沉凝。

    姜佩兮被他动不动就立誓弄得火大,“你就会立誓,你这次又要立什么誓?”

    “若我以后做事再欺瞒你,我……”

    眼见周朔还真发起誓,姜佩兮只能截住他的话,“我们就永远不要再见。”

    她真怕周朔说出什么生死之语。

    赌咒起誓是信者惧,不信者张口就来。

    姜佩兮是信者。

    见周朔不接话,她赶着问:“不是要发誓?怎么不发了?”

    这种咒言周朔确实说不出来,生死可作注,什么都可以,除了与妻子不再相见。

    有关她的一切,周朔都不想牵扯上因果报应。

    周朔可以容许老僧预言他此生凄惨,却不能纵容老僧说他的孽报会祸及身侧之人。

    “就这个而已,你都不愿意起誓?”姜佩兮被他的沉默弄得越发窝火,就这点惩罚,他都不肯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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