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这个孩子没让她吃什么苦头,孕早期的妊娠反应她全没有。
以至于等到孩子第四个月,才偶然被大夫诊脉诊出来。
阿青担忧她小日子不准,是身子出了暗病,对她又哄又求才让她勉强接受了诊脉。
阿青没往她有孕的方向想,姜佩兮是根本没觉得自己会怀孕。
周朔是个寡欲清心的人,顶尖顶的克己复礼、端方少私。
而怀上孩子的那夜,是一场人为的意外。
那晚的第二天早上,周朔气得面色发白,头一次在她面前失礼,摔了瓷碗后甩袖离去。
那时姜佩兮心里堵着气,尤其觉得没面子。
等周朔后来想找她缓和的时候,她连个眼神都没给他,一把抽走他拉住自己的衣袖。
自此懒得再装什么貌合的夫妻,直接分房而居。
其实这件事,倘若他们有些感情,可以推做是夫妻间的情趣。
但他们没有,她和周朔婚前压根不认识,尤其是出身显贵的姜佩兮根本看不起他。
“姑娘,车备好了。”
姜佩兮看向阿青,她低头看着地面,身上只一件薄薄的外衣,为着自己的吩咐跑进跑出,连件厚衣裳都没穿。
“把袄子穿上再去请李大夫,今夜你辛苦了,回来后就歇着吧,不用值夜了。”
阿青愣愣看着姜佩兮离去的身影,被主子责骂并不可怕,不被任用才是。
姑娘这番话,让她不知这是对她的厌弃,还是关怀。
车轱辘碾过雪地走得很稳当,虽挂着厚厚的帘布,但仍有雪花漏进来。
姜佩兮抬手掀开侧边的帘布,看向外面。
周氏的屋舍落座于建兴山顶,高耸巍峨。
高峻的峰头与屋舍齐平,若从这往下看,众生恍若草芥。
要是逢着水气大的季节,起早些,推开门便能见到云雾缭绕。
亭台与楼阁之间由渺渺的云雾连接着,不似人间。
此刻外头雪下得大,亭台屋脊,楼阁绣栏都积了白雪,一眼看过去银装素裹,缥缈绝尘。
姜佩兮伸手接下飘落的雪花,看着它落在掌心里,清晰的六瓣花逐渐模糊边界,融化在手心里。
世人夸耀周氏,说建兴是建在人间的仙境。
但她不喜欢这里。
她不喜欢高耸入云的亭台,不喜欢缥缈绝世的楼阁,更不喜欢每一个都带着面具的周氏族人。
这里压抑沉默,满是算计与阴谋。
建兴虽大,生民虽多,却没有她的亲人。
她的亲人远在千里之外。
“夫人,到了。”
姜佩兮起身掀开帘布,扶着侍女的手走下车辇。
雪小了些,她拿过侍女手里的伞,自己撑着向前走去。
高门阔匾的尚德院立在眼前,像压在建兴的巨象。
侍女小跑上前叩门。
片刻后门房迷瞪探出头来,见到这浩浩荡荡的人登时吓醒,连忙出门,上前问安:“见过姜夫人。”
姜佩兮的目光从牌匾上移下,“子辕在里面吗?”
门房下意识向里看了看,又瞟了眼姜佩兮,老实道:“在。”
“在里面做什么?”
大冷的天,门房愣生生背后冒汗,他低着头不敢回话。
姜佩兮等了几息,见等不到回答,她便绕开门房向尚德院内走去。
绕过昂阔的玄关,刚走过几根廊柱,姜佩兮便看见跪在雪地里的人。
周遭都是白的,他身上的黑袍便很显眼。
周朔跪得笔挺,哪怕雪已经在他肩头攒了一层。
他也仍旧以不可弯折的姿态面对风雪,像是青松。
姜佩兮向他走去,绣鞋踩在雪地里,软绵绵的。
风雪隔在他们中间,密集的雪花飞舞着。
模糊的画面忽然在眼前闪过,周朔撑着伞,他们并肩走在雪地里,却似乎彼此都遥不可及。
姜佩兮有些愣神,她记不清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在他们还剩几步距离的时候,周朔抬眼看向来人。
看见姜佩兮,他脸上是无法掩饰的错愕:“佩兮?”
第2章
院子里挂着零星的灯笼,破碎的光点被风吹着打圈。
乌云散去,流泄下的月光把雪地照得发亮。
她和周朔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她出自江陵姜氏,父亲位列国公,母亲更是出自世家之首的宛城王氏,又是主家嫡长女。姜佩兮周围自小便是全是豪门贵胄,名门望族。
而周朔只是周氏远支的一个孤子。
姜佩兮慢慢蹲下身,看向他的眉眼面容。
实在是不出彩的样貌,寡淡中正。随便抓把雪,都比他引人注目。
她少时所能接触到的贵公子或雍容闲雅、或清贵出尘、或艳美精丽,于是在那些绚烂光影地挤压下,周朔的平庸便成了原罪。
雪落在身上,落在发间,乌发和白雪混杂在一切,像本就白发一样。
姜佩兮眼前一花,鬓发斑白的画面在眼前闪过,只是一晃眼,便像是一根刺扎进了心里。她烦躁地伸手去扯周朔的头发,把那些雪掸去。
突如其来的拉扯让周朔皱了眉,他忽略发根的刺痛,再次开口:“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吗?”
姜佩兮摸向他的后颈,冰冷的触感化进手心,她抓出了一把雪。